李陽最後一次被媒體提起，是在2014年7月26日。

那天，李陽突然宣佈在河南登封少林寺皈依佛門，師從鼎鼎大名的少林寺方丈釋永信，法名延依。

照片上，延依大師雙手合十，上身着灰色僧服，下身卻依舊是「牛仔褲+皮鞋」的打扮。拍照都懶得把衣服換全，可以說是非常不走心了。

李陽皈依佛門這事，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說：「我是個商人，什麼都是生意。我早已規劃一份藍圖，希望在登封辦瘋狂英語學校，學生們一邊學瘋狂英語，一邊練少林功夫」。

釋永信認同李陽的看法，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皈依佛門的李陽此時充滿向上、向善的情感」。

去年，他再次在社交網站上被人提起。有人煞有介事的在李陽微博相冊中收集了9張「標誌性」朗讀動作貼在網上，隨即被大量轉發和評論。與瘋狂英語流行的十年前不同，這條微博下的回覆近乎全在吐槽這位曾經要「讓三億中國人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的瘋狂老師。

起朱樓、宴賓客、樓塌了，延依大師一個沒漏的全經歷過了。

01

李陽1969年6月出生於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奔牛鎮，是常州的教育重鎮。

在生下李陽之後沒多久，李陽的父母便響應了黨的號召，前往新疆志願支援邊疆建設。在3歲之前，李陽一直和自己的外婆生活在一起。中國人說「三歲定終身」，看來李陽之後的性格問題與老太太有很大關係。

3歲後，李陽被父母接回新疆呼圖壁生活，爲了彌補之前的感情空缺，外婆也一同被接去了。

呼圖壁在的維語裏的意思是「魔鬼出沒的地方」，這可能也爲他日後的家暴事件埋下了罪惡的種子。

李陽的父親之前是國家廣電總局無線電臺管理局局長，母親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高級工程師，他們都是搞廣播電視技術的老專家。

按現在的說法，李陽可是正兒八經的官二代。

來到新疆之後，李陽一家住在電臺發射臺的大院裏。院裏種了很多哈密瓜，爲了鑑別瓜熟透與否，李陽用小棍把每個瓜都捅了一個洞，能喫的就拿走，不能喫的便把瓜翻個身，蓋住那個洞。

這件事後來被髮射臺管理員發現，並報告給了李陽的父親。李局長向來高風亮節，兒子公然破壞集體財產，被部下這麼一說覺得面子上掛不住，轉身回家就把李陽暴打一頓。

放眼李陽整個童年時代，這可能是他所幹過的唯一一件壞事。

李陽上學之後，學習上便再也沒有讓父母操心過。李陽母親當時在發射臺值班，李陽父親則在 新疆廣電 廳上班，兩三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李陽外婆的動手能力很強，會維修鐘錶。在外婆的影響下，李陽天天在家跟外婆一起拆家裏的鐘錶。老太太不贊成過早地教李陽讀書認字，她認爲學會一門手藝，就有了立足的本事，讀書好壞無所謂。

這把李陽父母給嚇壞了，兩人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以後兒子不讀書跑去修鐘錶豈不丟死人了。

爲了改善李陽的學習環境，上了初中後，父母給他找了一間廢棄的資料室作課後學習用。李陽不喜歡這裏，但又不願意跟父母說，便用毛筆在白紙上寫上「苦」字貼在牆上，貼滿了整個房間。

李陽母親見狀，怕他把資料室的牆弄髒，便把所有的「苦」都給撕了。李陽在一旁看着並不作聲，第二天又把一個大大的「苦」字貼在了牆壁中央。

正是在這個佈滿「苦」的資料室裏，李陽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新疆實驗中學。

李陽和英語結緣是在高中時代，外語老師很喜歡他。李陽經常由老師指定帶讀，便也開始喜歡上了英語。英語、化學和數學是他學得比較好的科目，但生物和語文基本不去背。儘管偏科嚴重，李陽最後還是輕鬆的考進了蘭州大學。

這與李陽後來向大衆所說的有所不同，在公衆場合他曾不止一次說過自己高中學習成績很不理想，還一度想要退學。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作爲一個官二代，李陽其實沒必要這樣拼命。

大學專業方向是父母給李陽選的——蘭州大學工程力學系，但是李陽並不感興趣。父母苦口婆心的告訴李陽，四大力學很重要，大學學習是一個人獲得能力的必經之路。

爲了幫助出於青春叛逆期的兒子端正學習態度，好好完成自己的大學學業。李局長利用自己在中央黨校進修的時間，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封近萬字的書信。

信中除了父親對兒子的牽掛和叮囑以外，更多的是讓他在大學學習階段樹立一個遠大的目標。李局長甚至在信中爲兒子規劃好了未來的發展路徑：「依次達到學士、碩士，進而被選派出國留學，成爲力學的專家」。

奈何李陽正處於青春叛逆期，對這封信完全不感冒，倒是他的同學們在發現了這封信後爭相傳閱摘抄了很久。關於封信對於李陽日後的影響，其父親說：「這是潛移默化的」。

讀過信後的李陽開始在大學裏曠課，因爲對於力學完全不感興趣，他基本不去聽課。期末考試開考20分鐘就交卷出去了，最後成績下來29分。 當年的大學老師後來在接受採訪時說：「20分鐘就能拿到29分，還是挺厲害的」。

厲害歸厲害，但29分肯定是沒有及格。

媒體說李陽在大學掛科13門甚至沒有拿到畢業證確實有誇大的成分，之所以這樣宣傳，是爲了激勵自己的學員，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瘋狂英語的隊伍中。

至於什麼英語四級考試全校第二，就更屬於「信者得救」的故事了。

02

1991年，另一個英語教父俞敏洪因爲私自在外補課，被燕京大學予以開除。在這之後，纔有了 新東方 的故事。

李陽的經歷要比俞敏洪順利一些，大學畢業後，他被分配到西安一個工程研究所裏。

比起力學研究，李陽似乎對研究所的9樓樓頂更感興趣一些。有很多當年的同事都看到過他在樓頂大聲朗讀英語，姿勢怪異，時而踱步，時而單膝跪地。

李局長似乎漸漸明白了兒子無法按照自己的規劃生活，爲了能夠幫李陽一把，他把兒子帶到了中國國際廣播電臺。一方面，希望兒子能夠在這裏謀一份職；另一方面，也希望兒子能夠一直待在自己身邊。

臺長最後還是沒有收留李陽，以「這孩子志向遠大，呆不長的」爲由，拒絕了李局長。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碰壁後不久，李陽憑藉的地道的美式口音被廣東人民廣播電臺的英語新聞播音員。

臺長看人顯然很準，李陽的播音員工作幹了沒多久便離開了。

他找了一份高級口譯的工作，也正是在那段時間，李陽創造了一小時400美金的口譯薪酬記錄。 爲了完成自己的演講夢，在口譯之餘，他自己註冊了一個公司，老闆、財務、策劃和文案全是自己一個人幹。

他找到印刷廠把自己的DM單印刷幾百份，一到週末就上街貼廣告。但這樣低效率的廣告方式，並沒能收穫像《中國 合夥人 》中那樣的招生效果。

在這時候，一個叫做歐陽維建的人改變了李陽的命運。

歐陽維建在遇到李陽以前，在湖南的一所高中擔任體育老師。在中學裏，體育老師一直都是學校裏最卑微的存在，這一點中國學生都深有體會。

歐陽維建有嚴重的口吃，加之多年毫無存在感的體育教師生涯讓他脾氣暴躁不已。本來就口吃，一生氣就更說不清楚話了。

偶然的一次，歐陽維建在廣州出差試聽了一場李陽的演講。極具煽動性的演講風格讓自己興奮不已，「他…他真的是個天才」。演講結束後，歐陽維建找到李陽，邀請他到他們的學校演講。

李陽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這個要求，那個時候的李陽只要有人請就去，根本不在乎有沒有錢。

在得到學校領導的認可之後，歐陽維建動用了自己幾乎所有的人脈資源，邀請了當地教育系統的所有領導和當地其他中學校長去聽李陽的演講。

演講當天，現場幾千學生被李陽煽動的熱血沸騰。當地的教育局長一看這樣的場面，大手一揮：「好」！

就這樣，李陽在湖南這個紅色省份打響了自己的第一槍。

由於得到了領導的支持，湖南當地許多學校都邀請李陽前去演講。與此同時，歐陽維建也開始給李陽打造全新的教材，並在現場宣佈相關教材在書店裏是買不到的，基本上場場售空。

那個月，歐陽維建和李陽一共掙了60萬元。

在獲得成功之後，兩人迅速在全國開始複製這樣的模式。首先，花重金拿下一個地級市的教育系統領導；然後，馬上組織所有領導和部分學生共同參加的演講；最後，當地教育領導現場「拍板」，決定大力推廣李陽的瘋狂英語。

有學生在網上的寫到：「李陽來學校宣傳自己的瘋狂英語，演講臺上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我不建議女生現在留長頭髮，現階段不是勾引男生的時候’。李陽演講過後的那個月，我回到學校發現班上大部分女生都變成了短髮。大家低頭看書的時候，我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按理說，照着這樣的拓展方式，瘋狂英語的擴展速度應該是很快的。但在收穫一定成功之後，1999年，李陽耐不住德隆資本控制人唐家兄弟的誘惑，答應了對方的收購申請。

這最終造成了李陽瘋狂英語發展的停滯和歐陽維建的出走。

對於德隆來說，李陽瘋狂英語只不過是他們收購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項目，李陽對於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教英語的」。德隆在收購之後並沒有任何的實質性動作，時間一長「李陽」這塊英語學習招牌很容易被市場忘記。

而反觀1999年的 新東方 ，俞敏洪已經成立了雅思考試培訓部，成爲了當時中國最大的雅思培訓中心。

歐陽維建在多次勸說無效之後離開了李陽，回到自己的湖南老家休養生息。

後來，李陽咬着牙付了800萬的違約金，把「李陽瘋狂英語」從德隆手下弄了出來，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也許是不捨，也許是惺惺相惜，歐陽維建後來又回到了李陽身邊，體育老師和英語老師再次攜手同行。

經歷過一次失敗之後，他們確立以「將李陽打造爲英語明星」的基本路線，並堅定不移的貫徹實施。放棄了低客單價的老路，將個人培訓價格提升到8000元每人，因爲李陽是「稀缺品」，全世界 只有一個 。

要知道，2000年中國城鎮居民的人均收入也不過才6208元，而農村則只有2229元。

事後證明，二人的冒險決策是正確的，僅僅這一次培訓活動，便收回了之前賠給德隆的800多萬元。

03

「學英語是爲什麼」？「Make money」！（賺錢）

在故宮太廟大殿前，李陽對着近萬名信徒這樣喊道。

在那段時間裏，李陽一天飛11座城市、故宮萬人演講、甚至登上了2002年的春晚舞臺，甚至成爲了2008年奧運會志願者的指定培訓方。

此後，聽一場瘋狂英語演講已經不僅僅是學英語了，本質上跟聽一場巨星演唱會沒有什麼區別。尤其是在申奧成功過後，李陽藉助着官方誌願者培訓方這一角色，爲自己的演講夢想貼上了「國際化」的標籤。

成功後的李陽變得異常膨脹，其前妻Kim（李金）說：「他很喜歡在臺上被所有學生包圍的感覺，喜歡被崇拜的感覺」。

在坐飛機的時候，李陽會刻意拖延登機時間，直到廣播裏催促他登機。然後再慢慢悠悠的走進廊橋，在所有乘客面前「亮個相」。如果此時再有兩個粉絲上來索要簽名，那真是極好的了。

公司管理方面，隨着李陽的膨脹，他開始插手歐陽維建的工作，這最終成爲了雙方第二次分手的導火索。最後，忍無可忍的歐陽維建帶着大批骨幹出走，在外面重新註冊了一個培訓品牌。

核心管理團隊的離職，讓瘋狂英語的內部出現了問題。李陽開始意識到，儘管自己能夠搞定近萬人的演講會場，卻搞不定公司幾百人的管理。他甚至去長江商學院買過幾十萬的MBA課，可最後啥也沒學會。

就在公司一團亂麻的時候，李陽後院也起火了。

在2011年8月下旬，李陽妻子Kim在微博上曝光了自己遭到家暴的照片，消息瞬間引爆了社交媒體。要知道，從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以來，敢先動手打洋人的，也就只有李陽了。

李陽畢竟沒有薛之謙那樣的粉絲，公關團隊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自然也沒有人會在Kim的微博下「求錘得錘」。

似乎所有的人都憤怒了，並且急迫的聲討李陽禽獸般的行爲和表裏不一的醜惡內心。可李陽一直很安靜，工作沒一樣耽誤的，甚至在打完老婆之後面不改色的爲幾百個媽媽開堂授課，分享家庭教育的心得。

在事件發酵幾天後，他在微博上寫下道歉信。一個月之後，他接受了當時央視《看見》欄目組的採訪。向來以冷靜和客觀著稱的主持人柴靜在面對這個英語老師冷漠的發言時，也被逼得近乎失態。

在節目中，李陽將自己的家暴原因歸結爲小時候缺乏父母的關愛和妻子的無理取鬧。他把自己當做爲國人講授英語的啓蒙者，認爲自己肩負着重大使命。他喜歡鎂光燈，喜歡社會曝光率，似乎只有閃光燈和掌聲能幫他消化體內的荷爾蒙。

在一系列的負面打擊之後，李陽發現自己越來越累。新東方有無數知名老師，但瘋狂英語只有他。

他一直都在尋找能夠接班的講師，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依舊毫無進展。要麼講得不錯，但不受學生待見；要麼只會瘋狂，一上臺就變成鬼哭狼嚎的神經病。

他每天需要工作16-18小時，每年有近1000場的演講。事實上，李陽自己也苦不堪言，2009年、2011年、今年8月，李陽曾多次公開或私下透露退休的意願。但隨後，他又重新回到講臺。

李陽的激情演講是一種重體力勞動，每場下來都會大汗淋漓，跟跑一千米差不多。長年累月的過勞工作和暴飲暴食，讓他的健康確實已經受到了很嚴重的損害。

李陽曾在2010年時宣稱的瘋狂英語的總收入爲2億元，而同時期的新東方總收入早已爲24.6億元。就連英語培訓的後起之秀英孚和歐文在研究競爭對手策略時，提到最多是新東方、華爾街、環球雅思這種機構，從未提過瘋狂英語。

李陽和他的瘋狂英語已經被人們遺忘了。

04

李陽有一本自傳，叫《我瘋狂，我成功》。

這並不是一本傳統意義上的自傳，在全書20幾章的內容裏面，近乎充滿了各種成功雞湯祕訣，還配有英語註解。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從李陽各種媒體報道中摘抄下來的故事。

連自己的自傳都這麼不走心，其教材的質量自然可想而知。

在面對一系列內外交困的問題後，李陽依舊堅持着自己的英語演講事業，他沒有捨棄自己裝滿音響設備和英語教材的“大篷車隊”。但他的學生已經從之前一二線城市，變成了那些來自“地名冷僻”的農村孩子。

在中國四、五、六線城市廣袤的土地上，李陽和他的瘋狂英語延續着他們僅剩的一點生命。

最近，筆者再次在朋友圈裏看到李陽。 他已經不是那個帶領着學生大喊大叫的老師了，而是一個爲企業家進行成功學培訓的導師。 這是他在接觸了陳安之和劉一秒之後給與自己新的定位。

只要能夠繼續生活在鎂光燈下，繼續在高分貝的歡呼與掌聲中，繼續享受臺下粉絲的崇拜，教不教英語又有什麼關係呢？

作家王朔曾這樣評價李陽：「 我見過這種煽動，那是一種古老的巫術，把一大羣人集中，用嘴讓他們激動起來，就能在現場產生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可憐的人也會頓時覺得自己不可戰勝，這與其說是打氣不如說是省事或說愚弄，中國的很多事都是這麼辦的，做一場夢，把所有問題解決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