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日

你總是要睡覺的,可你的錢不需要。在你睡着的時候,最好你的錢,自己能幫你賺錢,這就是在2016年裏,你會常常聽到的新名詞——“睡後所得”。有時候你會想,你明明把錢當成了奴隸,讓它們不眠不休的爲你掙得更多,可爲什麼到最後,自己卻不知不覺得被它們奴役了呢?

2015年的股市,已經讓人見識了這個奴隸主是何等殘酷,它帶走了無數人畢生的積累,澆滅了無數人生的希望,也帶走了崔鶴文的後半生。每一個身陷其中的人,都苦不堪言,卻也只好重新抖擻精神,腳踏實地的回到原本的工作之中。可是,金錢就像是孤魂野鬼,從來不願安眠在某個地方。

很快,它們便掀起了新的浪潮。股票畢竟虛妄,還是房子最可靠,鋼筋水泥,紮紮實實的插在黃土地上,看得見也摸得着。國家發展的勢頭這麼好,今天的三線城市,明天就是二線,今天的二線城市,明天就是一線,一線之上還有超一線,超超一線,總之,城市發展了,房子不也就跟着翻跟斗嗎?

這種“淺顯”的道理,立刻又被認可了,它再一次點燃了人們眼裏的光芒,於是,這個勞動節,旅行社們跟房產公司走到了一起,一個個炒房團,伴隨着這一年房價的飆升,走到了臺前。只要是房子,毋需考慮地段,也不在乎驗收質量,買到就是賺到,就連崔鶴文那間被法院收走,用來清償公司債務的兩居室,也幾乎瞬間就有了買主。

現在是早上六點,董屹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馬路邊,遠遠的望着第十三棟樓中央的那個陽臺。這條街道依然熟悉,每一塊地上的方磚,似乎都在跟這位久不相見的老朋友探身問好。前幾天早上他路過這裏,發現他和崔鶴文的那個家,有了新的住戶。他很想上去看看,又覺得突兀,只好找了一個休息日,就這麼期待着,或許可以透過那個陽臺,讓回憶變的再清晰起來。

七點,有人拉開了陽臺的窗簾,他發現那些費了他不少心血的花花草草,一盆也沒有被扔掉,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拿着一隻紅色的噴水壺,仔仔細細的澆灌着所有植物,就像在和朋友們說早安。

這個季節,各色的月季已經開始吐芳飛豔,幾條常春藤也終於像他最初設想的那樣,爬滿了鐵柵欄,還有那株映山紅,董屹的眼睛無法從那株映山紅上移開,那是一年前,崔鶴文回部隊參加二十週年戰友聚會之後,帶回來的。他說,營房前的映山紅是他的最愛。它仍然那樣紅,即使在一個那麼狹小的陶盆裏,它也生長的如此繁盛。

如果他有錢,他一定會把這個房子買下來的,在他眼裏,那是父親去世後,又一個可以稱爲家的地方。董屹一直想要一個家,一個完整的家,可什麼樣的家是完整的呢?

一位先生咬着牙刷也走到了陽臺,他認真的看着澆花的小男孩,時不時抬抬拖鞋,指指其他的盆栽,好像在告訴他,不要漏了什麼。不一會,一個女人探了半個身子出來,喊了一聲,男人便和小男孩回到了房間裏。董屹猜,他們一定是打算利用五一的假日,出去玩兩天吧,所以孩子再出發前,一大早的要把這些植物澆透。這是他心中完整的家嗎?

他拒絕承認,因爲這種家庭模式,對於他而言,是不成立的。就比如崔鶴文也結過婚,他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可自打他出了櫃,妻子當他是魔鬼,兒子視他作變態,連最後的告別式,他們都沒有出現。唯一問過的是,這個房子,抵了債以後還能不能剩下些什麼。當他們得到的結果是,就算賣了房子,也無法清償崔鶴文挪用的公款時,他們便再也沒有了音訊。

到底什麼是家呢?喬楚東也跟自己說過家,那是董屹決定要分開的時候,他說他會搬到槐裏市來,他說他會放棄圳海的一切,組建一個他們兩人的家。喬楚東的確這樣做了,可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卻顯得那麼瘋狂,那麼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是一個不顧一切的孩子,非要得到一個玩具一樣,沒有一絲關於家的溫暖。

董屹不知道喬楚東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關於家的打算,因爲他們那些聚少離多的相處裏,未來從來沒有被討論過。除了每個月,在賓館的房間,釋放他們相隔千里的慾望之外,他們似乎什麼也沒有討論過。他以爲那種快樂,就是彼此需要的,既然彼此需要,就彼此滿足便是。

他又想起了喬楚東,這兩個月,喬楚東沒再像年後那樣,住在詩臣酒店,每天在辦公室門口等他了。他也知道,邱實把房子借給了喬楚東住。這讓他得以喘息,得以冷靜的來看待這個人。從最初的相遇,到情不自禁的相擁,再到每個月相聚後,他離開這裏,回到屬於他的圳海市。董屹把每一種情緒又想了一遍。

他當然想念過喬楚東,最開始的三四個月裏,他日日盼着相見的日子,可漸漸的,他不再盼望了,因爲他們幾乎沒有共同語言,除了變着花樣的把每月短暫的相見,消磨在牀上之外,剩下分離的日子,都是空洞的。

在喬楚東面前,那時候的董屹,就像一個小鄉巴佬。他看着喬楚東朋友圈裏那些光鮮亮麗的朋友們,看着他一餐午飯可以花去近百元,他不知道這個人怎麼會看上了自己。於是,他便不多說話,而喬楚東似乎也並不在意他的一切,他從沒問過董屹什麼,他也就不說。

他至今不知道怎麼定義那一段相處,他把錯都歸在自己身上,畢竟是他在沒和崔鶴文弄清楚搞明白的時候,就進入了另一段相處,畢竟是他在崔鶴文對自己態度好轉時,又想要拒絕他。所以他跪在喬楚東面前跟他道歉,所以他任由着喬楚東隨時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聽着他時而痛罵,時而親暱的言語,除了這樣之外,他能怎麼辦呢?

這一切,都是多麼荒唐啊。愛到底代表着什麼呢?喜歡到底代表着什麼呢?性到底代表着什麼呢?他拋開了這些想法,仍然注視着那個陽臺,他羨慕住在那個兩居室的三口之家,他羨慕一種安慰,一種寧靜,羨慕那個孩子,可以每天澆一澆那株映山紅。

上集回顧:再也沒有謊言 |《Loop》第十章05 | 同志有聲長篇連載

(音頻內容,之後更新在喜馬拉雅,這裏就只放文字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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