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4年前去世的英國國寶級搖滾歌手大衛-鮑耶曾調侃道:以前人們還會關心哲學,思考這個國家的現在和未來,但現在人們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在乎電視上那些高聳的胸脯和堅挺的下體。2012年,考古學家還在萊斯特市中心的一個地下停車場裏,挖掘出了理查德三世的遺骸--4年後,當地球迷還將"萊斯特城奇蹟",與理查德三世在天之靈扯上關係--這證明英國足球同樣是一項古老且迷信的運動。

本文作者:網易特約足球專欄作家朱淵,目前常住英格蘭謝菲爾德

沒有足球,沒有體育,過去的這個週末,世界體壇一片寂靜,英超也未能例外。

目前已有6支英超球隊因新冠疫情遭遇集體隔離,醞釀已久的首屆英超名人堂活動也隨即推遲。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BBC在原本屬於王牌足球節目《比賽日》(Match of the Day)的時間段,重放了一集情景喜劇《布朗夫人的兒子們》。但布朗家族成員間的幽默溫情,並不能掩蓋英國疫情不容樂觀的事實。

如此情況下,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堅稱英國不會採取遏制策略,而是寄望於"羣體免疫"度過難關。此言一出,引發爭議無數。

一種激烈的觀點認爲,2020年的英國是在重複14世紀,歐洲對抗"黑死病"時的落後策略,可見英國仍然活在過去。

事實上,對大部分在英國生活的外國人而言,英國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活在過去。這裏的建築和道路,與幾百年前幾乎沒有太大差別。假如伊薩克-牛頓明天突然在劍橋的三一學院復活,他老人家甚至都不會迷路。

《每日郵報》曾發文:驚呆!萊斯特奇蹟因國王庇護 自他下葬26戰僅2負
《每日郵報》曾發文宣揚萊斯特奇蹟的"國王庇護論"

和劍橋一樣,英國大部分地區的整體格局自牛頓離世後(1727年),都沒什麼顯著變化。2012年,考古學家還在萊斯特市中心的一個地下停車場裏,挖掘出了理查德三世的遺骸--4年後,當地球迷還將"萊斯特城奇蹟",與理查德三世在天之靈扯上關係--這證明英國足球同樣是一項古老且迷信的運動。

歷史的傷疤

1727年至今,這片安寧的土地上再也沒經歷過征服、獨裁和革命,更沒有饑荒和內戰。海洋隔絕了侵略,煤炭引發了工業革命,大多數人活得安穩且傳統,只有極少數"異類"纔會有你死我活的強烈意識形態。

然而情況在近幾年開始發生變化。脫歐引發的騷亂,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安寧。最近一個"行爲舉止滑稽的傢伙"當上了首相,他會暫停議會,還會強力推行"無協議脫歐",哪怕他自己的智囊團反覆警告:這會引發糧食市場的混亂,以及藥品和淡水的緊缺。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萊羅塔列INS截圖
萊羅塔列INS截圖

"羣體免疫論"一出,衆多專家及意見領袖在報紙上發文質疑,半退役狀態的魯尼在《星期日泰晤士報》專欄中指責政府讓百姓充當"小白鼠",就連退役意大利球星萊羅塔列也"隔空"大罵英國政府無能;但更多人則選擇不聞不問,我行我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轉變爲何來得如此突然?我懷疑正是這個國家長時間的安穩,使得當下的許多英國人對眼前的危機漠不關心。他們似乎忘了,歷史的傷疤有多疼。

但其他國家記得。在我有限的人生中(1989年出生),中國經歷過至少四次重大自然災害,每一次都會付出生命和金錢的雙重代價;我的幾位巴西朋友,經歷過軍政府獨裁,他們也清楚一個國家糟糕起來究竟有多可怕;因爲從事足球工作,我目前還會經常去前蘇聯國家出差,就在幾年前,那裏還會有人會喫飯問題發愁。

英國太久沒經歷過類似的創傷。糟糕的事情,的確時有發生,但主要在窮人和勞工階級身上--而這就是英國社會長期以來默認的運作方式。

貧窮從不是問題的根源,制度纔是

因工作關係,我先後住過利物浦和謝菲爾德。前者是破舊港口,後者是破舊鋼鐵城。利物浦的物價很便宜,這當然是城市經濟崩盤的結果。整座城市的色調是灰暗的,即便在陽光下也瀰漫着一股破舊和衰敗的氣息。

我遇到的每個利物浦人似乎都很喜歡談論歷史,這主要因爲現在令人失望。利物浦隊最死忠的球迷是一羣生活窘迫、活在回憶中的勞工階級。在英國這樣一個等級分明的社會里,他們的生活毫無希望,急需足球隊爲自己失敗的人生扳回一城。久而久之,紅軍成了他們的信仰。

謝菲爾德的情況與利物浦類似。剛畢業那會兒,我住在市區邊緣,每天步行加火車去上班。從火車站走到我住處的一條必經之路上,市中心被詭異地割裂成了兩個世界:向右是改造後的市中心購物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向左則是成片的廢棄工廠,走近一些,似乎還能聞到鐵鏽夾雜着發黴的氣味。

足球同樣是此地的信仰,謝菲爾德聯近兩年的崛起,讓一大批生活不如意的約克郡人多了幾分底氣,從而暫時忽略了依舊居高不下的本地人失業率。

30年前的希爾斯堡慘案,更是這兩座城市矛盾和社會體系問題的集大成者。當時,大批利物浦球迷前往謝菲爾德觀看自己球隊的足總盃半決賽。誰料,由於警方和球場管理的嚴重紕漏,最終釀成了慘案。96位遠道而來的利物浦球迷在這場慘案中永遠失去了生命,這其中就包括利物浦傳奇傑拉德的表哥。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但英國政府卻第一時間選擇推卸責任,《太陽報》隨即跟進,將慘案的矛頭直指口碑不佳的利物浦球迷。整座利物浦城黯然神傷,《太陽報》從此成了利物浦城的違禁品。2016年,英國政府承認自己當初的錯誤,將慘案的起因歸咎於翫忽職守的南約克郡警察。但這份遲來的正義已無濟於事,階級裂痕早已產生。

至今仍有許多優越感十足的英格蘭人會嘲諷利物浦管理混亂或壓根疏於管理。卻選擇性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貧窮從不是問題的根源,制度纔是。

懷舊的英國

新冠病毒在英國蔓延的初期,許多亞洲人僅僅因爲戴口罩便遭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歧視和暴力。在亞裔集中的米德蘭地區,一些機智的亞洲女性,將自己打扮成阿拉伯人才躲過一劫。

對此,我一點也不意外。英國對自己的歷史,有着一種獨立於世界的強烈自我認同,以至於對任何新生事物都抱有懷疑和抗拒態度。難怪執政黨就取名:保守黨。

英國的統治階級尤其懷舊,因爲他們活在輝煌的過去:出生於家族傳下來的鄉村大房子裏,進入古老的公學讀書,而後就讀牛津或劍橋,最終在威斯敏斯特工作。英國在他們眼裏是一個安寧和諧,壓根不需要憲法的大花園--是的,英國沒有憲法,只有憲法性文件。

當然,將英國人的漠不關心全部怪罪於精英,確實有失公允。因爲這種冷漠,早已延伸到了社會各個階層。長久以來,英國人對國家決策抱着一種戲謔的調侃態度,報紙無論說什麼他們都認爲在撒謊--這也使得英國人對於小報格外熱衷。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4年前去世的英國國寶級搖滾歌手大衛-鮑耶曾調侃道:以前人們還會關心哲學,思考這個國家的現在和未來,但現在人們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在乎電視上那些高聳的胸脯和堅挺的下體。我們到底怎麼了?

事實上,這樣的現象在英國社會已經存在上百年。

英國人還善於自我安慰,"羣體免疫論"拋出後的第二天,就有人堅信鮑里斯-約翰遜的做法是近乎無情的科學理性。而事實是,無協議脫歐協議的代價來得如此之快:食物、藥品和淡水,真的開始缺貨。

同樣的情況在近幾年的文化市場上早已顯現:明明兩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經歷至暗時刻、損失慘重,卻也被重新塑造成了大英帝國的輝煌時刻。關鍵是,大部分人真信,不僅爲相關電影買單,還在圖書市場貢獻了不少錢。

一種觀點認爲,戰後的英國人可能是這個保守國家史上最保守的一代人。投票選擇脫歐時,他們的口號出奇乾脆:"爲什麼不呢?"而在新冠疫情爆發後,同樣的一批人繼續高喊:"事情應該不會更糟了!"任何一個意大利人或者韓國人都可以用親身經歷證明他們錯得離譜。

圍觀英國下議院吵架,如今已成了一項全球性娛樂活動。議會竟然可以被延期,兩黨領袖竟然用足球術語(比如上賽季利物浦逆轉巴塞羅那的歐冠比賽),來闡明自己的脫歐立場;議會發言人竟然會用對待寵物般的口吻,去說服蘭卡斯特大法官:"做個好孩子,乖!"大多數國家早已丟棄了這種慣例,或者早已升級。

爲什麼這種搞笑的場景會頻頻上演?愛爾蘭左翼作家芬坦-奧圖爾認爲:"這個國家有一種自滿情緒,並深深地與英國例外論捆綁在一起。其症狀表現爲'這破事兒會發生在別人身上,但絕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這是一種可悲的盲目。因爲即便在新冠疫情大規模爆發後,"英國例外論"仍舊到處蔓延。

依舊熱鬧的英國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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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英超第5級別聯賽現場
英超第5級別聯賽現場

我支持的佩尼斯通教堂隊,一支參加北部東郡制足球聯賽(等同於全英格蘭第十級別)的地區型球隊,幾天前還給我發來了一張比賽照片:客場與巴頓鎮(Barton Town)0-0握手言和。現場共有203人見證了這場平局,盛況空前(因爲職業聯賽都停了),一票難求,場內外沒有一個人戴口罩。

英國人爲何迷信"羣體免疫"?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就在"羣體免疫論"拋出的第二天,我的好友,英國作家湯姆-瓦特跟我講了一則趣聞:在他居住的西南小鎮切爾滕納姆,一名富商的老婆和一個普通家庭主婦,因搶奪所剩無幾的幾卷衛生紙,在超市裏大打出手。

事實證明這一次,再將糟糕的事情推卸到窮人身上的做法,已經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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