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兩年的夏天，一組“葛優躺”的照片在網上意外走紅。葛優半躺在沙發上的照片被網友PS成各種形象，讓常常在夏日裏慵懶過活的人們會心一笑。由於被好事者挖掘出這居然是很多北京人坐沙發的常態，因此這組照片也被稱作“北京癱”。

這些照片實際的拍攝時間，是在距今整整25年前。

而且確切地說，這組風行的照片並不是“葛優躺”，而是“二混子躺”，或者叫“紀春生躺”。紀春生外號二混子，是葛優1993年夏天在中國第一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中塑造的角色。

二

紀春生本是農村裏一個好喫懶做、遊手好閒的混子，跑進城裏蒙喫蒙喝，被宋丹丹扮演的賈家兒媳婦碰到領進家中。

紀春生先是冒充發明家聲稱自己掌握了“水變油”技術，被家人戳穿後又言說自己是從家裏逃婚出來，被梁天扮演的賈家二兒子實地調查後識破，最終被民警帶走。

葛優參演的這兩集叫作《不速之客》，被很多人奉爲《我愛我家》之中的神作。葛優憑藉其幾乎蓋過主演光芒的表演，爲觀衆塑造出紀春生這一既誇張又典型的喜劇人物。

在賈家收留他的幾天裏，紀春生的很多表現令人感到又氣又笑。他飯量特別大，一進門就快速喫掉全家剛剛包好的200多個餃子，捎帶一盤肉皮凍和兩瓶啤酒；他聲稱自己研究出一種可使“水變油”的母液，幾臺設備的石油產量就能趕上整個世界石油輸出國組織；他又說家裏給他包辦了一個百依百順俯首貼耳的萬元戶家的女兒，但這個新娘又老又醜外帶着眼花耳聾腿腳不利索，還是個六指，有一天他終於逃了出來。

被戳穿騙局後紀春生氣急敗壞企圖跳樓自殺，被家裏的老爺子點穴制服，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而後經過恫嚇他才半坐了起來，說自己已經全身癱瘓，連小手指頭都動不了，全身只剩下喫喝機能還算正常。喫完飯老爺子做紀春生的思想工作，不耐其煩的他就半癱在沙發上敷衍作答。網上流行的“葛優躺”照片，正是出現在這一場景。

劇中的紀春生還製造出不少後來廣爲人知的“語錄”，比如“獵手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狐狸”，“一不偷二不搶，不反對人民不反對黨”，“在一個伸手不見六指兒的夜晚”，“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寒窯雖破避風雨，白喫白喝苦也甜”。

三

而今已經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喜劇人物如果當年不是葛優出演，是否還能如此引人注目。而拍攝期間導演英達爲了請葛優出山，也頗費了一些心思和氣力。

葛優與英達私交很好，早在1988年出演電影《頑主》時，葛優的表演就被英達注意，而後兩人還在《黃河謠》和《圍城》中有過合作，在《編輯部的故事》中演繹李冬寶令葛優大紅大紫。

在創作《不速之客》一集的劇本時，編劇英壯腦子裏就總出現葛優的形象，希望到拍攝期間能把他請來。本集拍攝之前，葛優已赴陝西準備拍攝張藝謀的新片《活着》，其間向劇組告假回京幾天辦事。英達、梁天和宋丹丹獲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葛優家中，一直等到半夜十一二點才把葛優等來。

有一點需要說明，由於當時葛優還沒有正式進行《活着》的拍攝，因此他的頭髮還得以保留，演完《我愛我家》再進《活着》劇組纔將頭髮剃去飾演了福貴。

由於編劇英壯太愛自己筆下紀春生這個角色，尤其又獲知果然由他熱盼的葛優來扮演，這兩集開拍前他專門帶着劇組的服裝大姐，到離劇組非常遠的金臺路舊服裝市場，挑選了春生身上那身灰色中山裝，以及一雙破舊的皮鞋。

拍攝的時候葛優穿上英壯購買的行頭，化好妝剛一出場，就把劇組人員全都逗翻了。

葛優忍住不樂，但他越不樂人們越想樂，笑場多次導致拍攝無法進行，很長時間都工作不下去。加上當時蔡明和謝園都坐在觀衆席上誇張大笑，歡樂氣氛瀰漫了整個演播室。

紀春生那句“在一個伸手不見六指兒的夜晚”，後來總被觀衆津津樂道，其實這句話並不是編劇英壯寫的，也不是該劇總文學師梁左所寫，而是出自導演英達之手。梁左對這個包袱兒進行了潤色調整，利用相聲“三翻四抖”的創作手法，“六指”元素先在前面出現三次，觀衆在微笑中增加了心理預期，到“伸手不見六指兒”一句果然取得爆笑的效果。

在英達看來，好演員就是好演員，臺詞非常逗笑可葛優在表演過程中始終能憋住不笑場，換有些演員早就繃不住了。葛優只有說那句“炸醬麪該下鍋了吧”時笑了一下，而英達對這個所謂“笑場”予以保留，因爲這句臺詞笑着說也成立。

四

23年彈指一揮，本集中有些臺詞能讓我們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先是家裏人留紀春生在家住一宿，紀春生問，“有富餘的席夢思嗎？”

一說到席夢思，一般人都認爲無非是彈簧牀墊，實際上席夢思是發明彈簧牀墊的人的名字，同時也是牀墊品牌名。1900年，美國傢俱商人席夢思（Simmons）生產出世界上第一隻用布包着的彈簧牀墊，立刻受到消費者的好評。作爲最早進入中國市場的世界級牀墊品牌，席夢思在很長一段時間被中國消費者當作牀墊的代名詞，可見其品牌的滲透力。在1993年左右的中國，還不是家家都能用上柔軟舒適的彈簧牀墊，所以紀春生的問話有些大言不慚。而今，席夢思早已不是什麼奢侈品，搬入了尋常百姓家。

而後，紀春生想從陽臺跳下去自殺，梁天扮演的志新說我們家陽臺不高，“你要真想死就從京廣大廈奔下跳”。

京廣大廈即京廣中心，52層，總高209米，曾經是全北京最高的樓宇，被譽爲“北京之巔”。這座摩天大廈1986年開工建設，1990年6月開業。京廣中心開業期間北京正在籌備亞運會，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張百發曾做出慷慨承諾：北京亞運會辦不成功，我就從京廣大廈跳下去！辦不好就從北京最高的樓上跳下，表明了承諾者的巨大決心。

目前北京最高的樓早已被2007年竣工高達330米的國貿三期所取代，而且附近很快就會有更高的大廈拔地而起。在高樓林立的北京東三環CBD地區，京廣大廈顯得不再那麼鶴立雞羣。

五

文章寫完了，我長舒一口氣，像葛優一樣半躺在家裏的沙發上浮想聯翩。

也許你也是這樣半躺着看完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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