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云分析,‘馴蠱者’極可能具有一定的‘強迫型人格障礙’,因爲他計劃按照‘七原罪’的順序來逐一挑選謀殺,這種嚴格的按部就班的做事方式是‘強迫型人格障礙’的重要表徵之一。‘馴蠱者’還想知道,如果其人爲干預蛔蟲的‘洄游’基因,會有什麼後果。

我的母親在懷第一胎時不幸小產,是對雙胞胎,母親很難過。那個時候,把親人的骨灰定製成鑽石是一種流行時尚。

就是將骨灰先在一個溫度達5400度的真空電感應爐裏淨化,然後,放置在高壓高溫的環境中模擬一顆鑽石形成所必需的條件,持續16周後,骨灰便化做了璀璨的鑽石。

我的母親委託了有相關資質的公司,將這對尚未出世便夭折了的雙胞胎,打造成兩枚鑽石,鑲嵌在戒指上,以慰哀思。

後來,母親誕下了我和我的孿生妹妹小云,小云和我,屬於雙胞胎的變種,極其罕見的“鏡像雙胞胎”。 這意味着,小云是左撇子,而我則習慣於右手;小云心臟與普通人一樣,位於左側胸腔;而我的心臟恰恰相反,長在右側,即醫學上所講的‘右位心’。

從小到大,這顆與衆不同的‘右位’心臟,沒少給我增添煩惱。尤其是每年例行的全身體檢,都免不了被一堆聞訊而來的、異常興奮的、跟欣賞到熒光恐龍跳脫衣舞似的八卦醫生們,結結實實的評頭論足一番。不過,也正是這顆‘右位心’, 後來在一起完全不可思議的謀殺事件中,拯救了我的性命。

小云和我,雖然是外表上難分彼此的“鏡像雙胞胎”,可實質上,我們不僅在生理的內部構造上,存在顯著差異;而且,性情方面,也大相徑庭。我外剛內柔,在強悍奔放的軀殼裏,其實居住着一個相當保守甚至有點刻板的靈魂;而小云則外柔內剛,雖然總是給人一種乖乖女的表象,但實質上,卻有着一顆叛逆而且執拗的心。

儘管如此,我們依然覺得對方是神明對自己最慷慨的恩賜。一個無須語言就能夠懂對方的親密死黨,伴隨着彼此一起成長,雖然性情迥異卻能擁有相同的感觸,幸福着彼此的幸福,悲傷着彼此的悲傷,感染着彼此的歡笑,分擔着彼此的憂愁……

這樣的日子在我們十八歲那年劃上句號,我們分別去了兩個相距甚遠的城市念大學。我選擇的專業是法醫,在一個屬於死亡的世界裏爲不能再開口說話的屍體們充當語言的翻譯;而小云的專業是基因醫學,在一個微觀的世界裏量化着、尋覓着煉獄中煎熬的病者們的生機。

我們在十九歲那年失去了雙親,從此,在這個世界,我和小云互爲唯一的摯親,我們再次分開的時候,手指上都多了兩枚骨灰鑽戒,我戴爸爸和夭折孿生子中的哥哥,她戴着媽媽和夭折孿生子中的弟弟。

雖然相距甚遠,可我們能夠強烈的感覺到彼此之間微妙的、沒有因爲距離而扯斷的心靈感應。我偶爾會選擇在較晚的時候,故意不打手機,而打小云寢室的固定電話查勤,然後很多次都特別高興的發現這個傢伙已經未卜先知的等在電話的那一頭了。有一次我的右腳踝莫名其妙的紅腫脹痛,後來才知道小云穿高跟鞋不小心扭傷了左腳踝;還有一次,我在考試前喫壞了肚子,噁心嘔吐還伴隨腹瀉,不得已辦了緩考;而妹妹本來正在興高采烈的看電影,也突然感受到相同的症狀,不得已只好中途退場。

轉眼已經到面臨畢業的一年了,我一門心思的籌備畢業論文,一日,我正在圖書館裏看書,毫無前兆的,一陣釅的化不開的悲哀與憤怒,莫名席捲而來,緊接着,無法遏制的肌肉痙攣,開始在瞬間賁張的經脈間奔竄抽搐。心,象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咬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而且那個東西似乎還在向心窩裏面繼續殘忍地蠕動噬咬,這是一種超脫人類承受極限的痛楚,我覺得自己的四肢陷入刺骨的冰涼,我拼命的甩着腦袋,卻怎麼也擺脫不了排山倒海而來的莫名窒息,漸漸的,無邊的黑暗,如陰溝裏腥澀磣穢的惡水,將我浸泡、腐蝕、溶解……

妹妹出事了!!!這是我在暈厥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我甦醒後的第一件事是給小云電話,手機停機,而她的室友告訴我小云已經兩個晚上沒有回寢室住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小云的學校,像無頭蒼蠅一樣心亂如麻的四處亂撞,像一條几近崩潰的獵犬嗅着找着妹妹殘留的哪怕一點點信息……直到我看見學校的一片佔地不菲的骯髒湖泊外圍了一圈的人,我看見湖泊裏飄浮着一具屍體。

我一眼判斷出這多半是具女屍,因爲,男屍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俯臥位,而女屍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仰臥位。這種現象,與男女骨盆的結構和肌肉組織在身體中的分佈不同有關。

女屍被打撈了起來,對一個即將成爲法醫的菜鳥而言,每一具屍體都是不能拒絕的誘惑,我控制不住自己向女屍挪移過去的步伐。

人體的比重比水的比重大,所以屍體最先是沉入水底的。凡是全身都已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體內肯定已經高度腐敗了,這時,大量的腐敗氣體充斥把屍體“吹”成了一個人形大皮球,而無論身前多麼的窈窕秀美,此時的面孔都無一例外的變成一副雙目怒瞪、口脣外翻、肥頭大耳、面目猙獰的醜陋“鬼”頭。

我終於走到了那具高度腐敗的屍體前面,那具女屍的眼裏、鼻孔、耳朵、嘴角,突然不約而同的淌出了污血,我曾經聽學長們說過一些見過的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其中包括淹死的人,如果親人來了會七竅流血……我禁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怎麼會冒出這種不吉利的想法!但是,下一個發現徹底擊潰了我所有的堅強,因爲,我看見,女屍已經泡脹發白的左手上,赫然戴着兩枚戒指……是的,我認識這兩枚戒指,它們一枚是媽媽,一枚是夭折孿生子中的弟弟。

“在令妹的呼吸道及消化道內,僅找到了少量的溺液。這說明在落水之前,死者應該已處入昏迷甚至瀕死狀態,僅有微弱的呼吸和吞嚥反射。

然而,在屍體上始終未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外傷痕跡。也就是說,造成令妹入水前的致命性損傷,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部。

經過細緻的解剖,終於發現,這處致命性損傷是一起令人惋惜的意外,或者說,是因爲小云體內本來就存在一顆不定時的生物性寄生炸彈。”

“意外?生物性寄生炸彈?!”我極力壓制下滿腹酸楚,詫異的瞪着眼前的職業法醫兼曾經的學長皇甫益。

“是的,令妹的致命性損傷,其實緣於蛔蟲穿透心臟瓣膜而造成!蛔蟲喜鹼怕酸,一般而言,寄生在溫度和酸鹼度都相對適宜的人類小腸內吸取營養,然而,如果受到諸如高熱、消化不良、驅蟲不當等刺激,就會引發蛔蟲騷動,見孔就鑽,無孔不入,從而導致嚴重的併發症。若鑽入膽囊管或肝內膽管,可造成急性化膿性膽囊炎、膽管炎或急性出血壞死型胰腺炎;傷寒或十二指腸潰瘍病患者感染蛔蟲後,蛔蟲則易穿破病變處腸胃壁引起穿孔,產生瀰漫性腹膜炎;蛔蟲向上逆行時可由鼻孔、口腔排出,或鑽入耳咽管而引起耳鼓膜穿孔,並由外耳道排蟲;蛔蟲甚至可到達喉或氣管,引起窒息。而臨牀上因蛔蟲穿透心臟瓣膜、肝臟而造成死亡的病例並不罕見。

據令妹的室友反映,因腸胃有些不舒服,小云當日未去上課,而這條原本寄生在腸道內的蛔蟲,因爲小云的身體不適而受到刺激,自己從腸道內逆行向上,見孔就鑽,竟陰錯陽差的抵達到心臟的部位……此時的小云,定然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她決定立即去校醫院,爲了抄近路,她甚至願意穿過那個因臭氣熏天而人跡罕至的校內湖,然而,就在恰恰擦過湖畔時,蛔蟲穿透了她的心臟瓣膜,極度的痛苦引發了休克反應,小云栽入湖水中……而當時,湖畔無人,於是,一條年輕的生命不幸隕落……姜雨,堅強點,節哀順變。”

我極力壓制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皇甫益學長,您不瞭解我妹妹,她有潔癖,對不潔淨的食物和水,從來都避之猶恐不及,可以說,小云感染蛔蟲的幾率,非常的小。”

皇甫益安撫似的拍着我的肩膀:“姜雨,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從母校畢業後來到這裏當法醫的三年多時間,幾乎每一年都有女孩子因嘗試流行的‘吞食蟲卵減肥法’而導致慘劇。其實,那些所謂‘把蛔蟲卵或絛蟲卵喫到肚子裏,使自己的腸子成爲孕育蟲子的溫牀,讓它吸收掉熱量、養分,這樣不管喫多少東西就都胖不起來’的理論是大錯特錯。當然,我不是指令妹是個要美而不要命的女孩,只是懷疑會不會有這方面的可能性。畢竟,我的工作只是法醫鑑定這一塊,剩下的很多東西需要刑偵的同事跟進,據我瞭解,令妹的手機也從湖水裏打撈了起來,已經嚴重損壞了,技術科的同事會盡快去嘗試修復裏面的數據,不過這需要一定的時間。我答應你,會密切關注和敦促每一步的進展。”

……

轉眼間,小云的‘頭七’到了,夜晚,我去了湖畔, 然而,有人竟先我一步。我心中起疑,悄悄的繞至此人身後,那人點着香燭,正半跪在地上虔誠的燒着紙錢,嘴裏唸唸有詞:“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可我委實無能,你又不肯告訴我你查到的線索,如今叫我怎麼做才抓住兇手爲你報仇呢?小云兒,我一直都好想這樣喚你,可你從來瞧不上我,拒人千里之外……”啪——那人突然自己抽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刮子,帶着哭音又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這樣忒沒意思的話惹你生氣,可是小云兒……不,姜雲同學,今天是你頭七,現在又是一天中陰氣最盛、陽氣最衰的時刻,你就出來見我一面好不好,我哪怕就是立馬死了,也是願意的”

夜深,霧起,那人就跟唐僧似的兀自在腥臭陰森的霧氣中喋喋不休,我聽了半天,再無一點有價值的話,不禁暗忖:小云外柔內剛,最不喜歡的,就是俯首帖耳、哆裏巴嗦的耙耳朵,也難怪瞧你不上。

可此人的話,又似乎大有玄機,又感佩他的一片癡心,於是,便上前輕拍他的肩膀一下,那人扭轉過頭,見我的容貌與小云一模一樣,不禁驚呼一聲,竟嚇得倒退兩步,險些掉進湖裏……但下一秒鐘,他又一聲歇斯底里的歡呼,像個八爪魚似的猛撲過來熊抱住我,我被一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死死的抱在懷裏,當即又羞又惱,可頭頂上竟一陣溼意,這人在淚飛頓做傾盆雨呢。

世界上最難逾越的距離,莫過於彼此的陌生與隔閡。

好在通宵營業的咖啡廳裏,流瀉着德彪西的月光,舒緩的旋律如一場仲夏夜的夢,潮潤而感性,空氣裏瀰漫着一股子定得住神、安得住魂的韻兒。

音樂是情緒的鎮定劑,小一口小一口的啜飲滾燙的錫蘭奶茶,讓濃郁的脂香伴隨着芬冽的茶意,緩緩滑過咽喉,在腹中繚繞出愜意的和暖。隔着藍底碎花的蠟染桌布,我打量着剛纔在湖畔哭得肝腸寸斷的大男孩,頎長挺拔的身架上抗着一個眉目俊朗的方正頭顱,怎麼看也屬於經久耐用型的厚實皮囊,只是裏面居住着的,是一個具有林妹妹特質的多情靈魂。

此時已是深夜,咖啡廳裏很安靜,除了我們,便只有另外兩個客人。我有太多的事情想問,正琢磨用哪個問題來打破緘默。

“你真的不是姜雲。”他突然天外飛仙的冒了一句:“雖然你們一模一樣,可小云只喝黑咖啡,還總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不象你這麼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的。”

我微微一怔,不由紅了眼圈:“小云是個篤定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人,她喫東西就像牛嚼牡丹,做事情也總是不遺餘力;可我是個慢性子,覺得人生就像挑着重擔走遠路,不能急的。你是誰?和小云是什麼關係?關於我妹妹的死,你是否還知道一些不爲人所瞭解的內情?”

他露出矛盾的神色,半晌,方艱難道:“我叫杜雷,是大學推理愛好者協會的會長,小云是副會長。我懷疑,小云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樁不可思議的謀殺。因爲,在這之前,我們正在調查一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纔好,因爲這件事情實在太荒謬了……可能……”

“沒關係,杜雷,你慢慢講,想到哪裏就說哪裏,好嗎?”

聽杜雷說話得披沙揀金,因爲十句話中往往只有兩三句話是有用的,我一邊認真聽一邊猛掃茶點以祭奠這幾日都沒有心思照顧的五臟廟,沒有力氣,就不可能爲妹妹找到真相。當消受完一份燕麥蔬菜餅、一份鮮奶南瓜焗洋芋、一份椰子雪球、一份馬德蕾妮貝殼蛋糕,正要把憨厚的菠蘿包給全部消滅掉的時候,他才勉強把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給梳理了個大致明白。

一切,都從小云看到一個出現於校園論壇的神祕帖子開始。這個帖子的標題叫做“蛔噬”, 發帖人的名字叫“馴蠱者”。

“蛔噬”以第一人稱的筆調,詳細而生動的描述了“馴蠱者”如何意外培養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殺人利器,如何完成了數樁神不知鬼不覺的謀殺。

馴蠱者自稱爲基因的狂熱研究者,數年前,他爲了消除鮭魚的長途洄游習性,曾人爲修改鮭魚體內代代相傳的洄游導航基因,使其失去了長途洄游的本能天性,僅依靠狹小水域就能完成整個繁衍生息。然而,這些‘轉基因鮭魚’出現了由於遺傳信息變異而引起的畸形、狂暴等異常症狀,後來,他不得不親手銷燬了所有的“科學怪魚”。

‘馴蠱者’在這件事上受到了很大的啓發,他開始研究蛔蟲。馴蠱者通過DNA干涉,依次讓蛔蟲的每種基因失活,從而發現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說關閉掉蟲體的PDK-13基因,蟲便只能越長越“長”,卻不能相應的長“粗”, 最後便又細又瘦得簡直不成比例,可這卻連鎖效應的加強了蛔蟲的SMK-1和DAF-16基因,令其壽命,比起豐滿正常的同類延長了三倍。再比如說,幼蟲要經歷3次蛻皮,才能發育成有生殖力的成蟲。倘若關閉掉掌管其生殖‘性成熟’的關鍵基因,蟲體便會變得異常活躍,一直瘋狂的扭動,直至死亡。

‘馴蠱者’還想知道,如果其人爲干預蛔蟲的‘洄游’基因,會有什麼後果。

須知,蛔蟲寄生在人體中發育,定會經歷一次必然的旅行成長:先鑽入腸粘膜的血管,順流而上到達肝臟,再隨血流經心臟轉入肺和氣管,再爬至咽部,再次路過食管,回到小腸,發育成成蟲。一般而言,成蟲安靜的待在小腸內吸取營養,只有在受到刺激時,纔會引發騷動,見孔就鑽。

於是,‘馴蠱者’用三種不同的方式修改了蛔蟲卵的‘洄游’基因,他也明白現實中是根本不會有人願意爲這項變態實驗做實驗品的,可‘馴蠱者’是個不瘋魔不成活的癡人,他竟然喪心病狂的將修改後的三種不同的蛔蟲卵偷偷得下到了三個正值妙齡的大學女生的食物中……

一號蟲從一號實驗品的小腸下行鑽入闌尾,引發了急性闌尾炎和腹膜炎,經醫治後無恙。

二號蟲從二號實驗品咽部的耳咽管通向中耳,引起中耳炎,經醫治後無恙。

三號實驗品則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爲,其受攻擊部位是神經系統。她陷入昏迷,身體間歇性出現輕微震顫。 CT檢查出她的腦內出現了巨大膿腫。醫院對如此畸形的腦病束手無策,兩次開顱手術皆無功而返。三號實驗品的腦組織最終完全變成了凝膠狀的板塊。病理專家特地對這顆化膿的大腦進行了細菌培養,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在腦組織中,找到了大量的從人體腸道內帶來的細菌。

要知道,大腦屬於無菌環境,其對細菌的抵抗力極低。‘洄游’基因被修改的幼蟲,攜帶着腸道細菌闖入大腦禁地,腦組織對外來入侵者產生應激反應,即分泌物質包裹住細菌形成膿腫,試圖將其消滅。但是,機體的免疫系統根本不是腸道病菌的對手。結果,腦膿腫越長越大,最終釀成致命性災難。

三名受害者,一個遇難人。而對該名遇難人而言,從她將‘馴蠱者’的轉基因蛔蟲卵吞進肚裏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凋零的命運。

‘馴蠱者’收穫了夢寐以求的實驗數據,同時發現根本沒有人懷疑這是一樁“人爲”事故。‘馴蠱者’慶幸之餘,又受到良心的譴責,爲了緩解這種如影隨形的負面情緒,他把三名受害者“簡直不可饒恕”的“可恥”缺陷找到並羅列出來:“饕餮”、“貪婪”、“怠惰”…… ‘馴蠱者’猛然意識到,自己隨機選擇的三個實驗品居然與七原罪的前三條不謀而合……於是,‘馴蠱者’徹底的質變了,他把自己昇華成了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審判者”,他認爲,是冥冥中的‘天意’賜予了他‘神不知來鬼不覺’的謀殺靈感,不,這怎麼會是令人萌生出羞恥與罪惡感的謀殺呢?是替天行道啊。

‘馴蠱者’決定要將自己的使命進行到底,是的,七原罪中,除去別西卜的暴食、瑪門的貪婪和巴力毗珥的怠惰,還剩下路西法的驕傲、撒旦的暴怒、阿斯莫德的淫慾,和利未安森的嫉妒,他要按照順序一個一個的來。

……

“你的意思是說,馴蠱者發帖預告,他還要依次懲罰四個人?!至於我妹妹,也成了他的審判對象之一?”我盯着杜雷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光影下顯得晦澀幽深。

他垂下眼簾,下意識的端起了一直未碰過的咖啡杯:“我也不清楚,那張荒唐的帖子很快便從論壇上消失,而小云卻不能釋懷,她開始調查此事,發現三個妙齡女生的‘意外事件’不僅並非空穴來風,而且與‘馴蠱者’所講的幾乎完全一致。小云認爲,‘馴蠱者’發貼自爆罪惡,雖然匪夷所思,但在人類行爲學史上並非沒有前例。《泰晤士報》便曾濃墨重彩的報道過兩件真實的事情:

馬其頓有一名叫做塔內夫斯基的資深記者,他先是殘忍地姦殺了四名老婦,隨後做回自己的本職工作,道貌岸然的對受害人家屬進行了全面的採訪,還與受害者家屬保持着持續的良好關係。然而,警方閱讀報紙時發現塔內夫斯基所撰寫的,“探究”案件真相的文章裏,泄露了只有兇手本人才可能知道的犯罪細節。最後,警方發現了確定性證據,以強姦、謀殺罪名逮捕了這名屠夫記者。

至於波蘭作家克里斯蒂安•巴拉則在自己出版的暢銷小說《殺人狂》中以第一人稱詳實而生動的描述了一場駭人的虐殺。波蘭警方發現,這與7年前的一起謀殺懸案竟然驚人的相似,警方順藤摸瓜的找到了有利的指控證據,這名作家最後因謀殺罪被判處25年有期徒刑。”

這個杜雷還真是具有‘唐僧’的特質!我不得不中途插嘴:“你們調查出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嗎?”

杜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云分析,‘馴蠱者’極可能具有一定的‘強迫型人格障礙’,因爲他計劃按照‘七原罪’的順序來逐一挑選謀殺,這種嚴格的按部就班的做事方式是‘強迫型人格障礙’的重要表徵之一。”

“小云是第四個受害者。第四個……”我靈光一閃:“小云的容貌和學業都出類拔萃,她的性子又那麼的執拗和叛逆,是驕傲!”

“應該是這樣。” 杜雷下意識的將咖啡杯握得死緊,手背上青筋畢露,彷彿咖啡杯便是那個變態殘忍的‘馴蠱者’!”

“能做到用基因修改馴蠱殺人的人很有限,你們篩選出懷疑對象了嗎?”

“小云沒有告訴我她懷疑的對象便……但是,我……我雖然不能確定,但……但總覺得……若讓我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定親手活剝了那個衣冠禽獸!”杜雷的情緒再一次陷入崩潰的邊緣,他一拳狠錘在桌面,又爲了掩蓋失態而猛灌了一口已經涼掉的澀咖啡,可能是飲的太急,也可能是刺激了喉嚨,他猛烈的咳嗽起來,怎麼也止不住,突然,咳嗽聲嘎然而止,杜雷的雙手開始掙扎着向前狂抓,臉色逐漸變成了青紫色……

杜雷咽喉中並無痰鳴聲,也就是說是其他什麼原因導致氣管阻塞,從而使人窒息。窒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肺部空氣供給不足,隨之而來的就是腦部受損,最終導致死亡,這個過程可能僅僅發生在幾分鐘內。因此,時間是最重要的。

我有些慌神,嘗試用手指深挖、背部敲打、腹部推擠等方式幫助杜雷清理呼吸道……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杜雷幾乎是絕望的抽搐着,命懸一線。

他的呼吸道阻塞非常嚴重!現在送醫也絕對是來不及了,必須立刻製造一個人工呼吸道,在甲狀軟骨和環狀軟骨之間開一個小口,讓空氣直接進入氣管,而不再通過氣管以上的通道,只有這樣,纔有生機!

我六神無主的去抓切蛋糕的小刀,可是,我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經驗,怕只怕!

“讓我來做這個簡單的環狀甲狀軟骨切開手術吧,你的手抖得太厲害了,恐怕不行。”有人過來抽走了小刀,我認得他是咖啡廳裏另外兩個客人之一。

那人把杜雷放平,令頭部後仰,使頸部繃直。他老練的用手指確認環狀甲狀軟骨的膜的位置,用杜松子酒擦了一下算是消毒,然後拎起環甲膜上的皮膚,用同樣方式消過毒的小刀在皮膚中間垂直切開一個約半英寸深的小口;再用手指翻開切口,露出環甲膜,橫向切開一個口子,露出了氣管內壁。一根乾淨的吸管小心的插入剛做成的切口中,再用布條固定好……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我聽到了空氣進出切口的聲音,太好了!呼吸道算是勉強通了,杜雷暫時性命無虞!

杜雷被送入了醫院,從他的咽部吸出一條長達10 cm蛔蟲!

我幾乎是虛脫的靠在了病房外,如果小云是因爲‘路西法似的驕傲’而被蛔殺,那麼杜雷,杜雷便應該是因爲‘撒旦般的暴怒’嗎?

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找到那個該死的‘馴蠱者’!

“Hi.”有人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看向他,是那個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的男子。

俗話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可兩條腿的男人,滿地都是。

然而,此時映射在我瞳仁裏的男子,比三條腿的蛤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懈可擊的俊美,浸淫着桀驁不羈的邪魅;那股子內斂鋒芒的壓迫感,揮發着誘人至深的雄性特質,簡直就是基因的造化、女人的春夢啊。

荷爾蒙的應激分泌令我很自然的面紅心跳起來,卻聽他道:“把你手中裝着殺人蛔的證物袋給我。”

不像祈使也不像命令,四平八穩的口吻,如同一條波瀾不驚的水平線,他的每一塊麪部肌肉都擺放得恰到好處,但目光裏的感情色彩卻約等於零,顯得既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不至於失禮到沒品的地步。

他沒有問我的姓名,甚至連自報家門的客套也直接省略,顯然,此人的興趣,在蛔蟲身上,而不在我身上。

我有點失落,於是只淡淡道:“謝謝你在危急時刻施予的援手。不過對不起,這條從杜雷咽部吸出的蟲體,我打算交由警方處理。”

“姜雨小姐,警方不會爲‘馴蠱者’和‘殺人蛔’這樣的離奇事物立案的,他們也許會建議你去看心理或者神經科的醫生。而我對此恰有興趣,也有能力用繪製基因圖譜的方法比較,以驗證它究竟是一條貨真價實的‘殺人蛔’,還是一條只是誤入歧途的‘普通蛔’。”

“你怎麼知道‘馴蠱者’的事情!?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叫姜雨?”我的寒毛根根直立,在咖啡廳和杜雷的對話,我們都下意識的把聲音壓得很低,隔了幾張桌子的他,應該聽不到。

“我會讀脣語,所以,‘看’到了你的男伴說的每一個字。”

“你到底是誰?我怎麼信你?”

他笑了,眼神纏繞着化不開的譏誚:“這是我的名片,至於是否要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是你自己的選擇。這樣吧,我等你三秒鐘。”

我接過他的名片,上面沒有職務,沒有聯繫方式,就赫然印着兩個裸字:狻猊!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名片和類似的怪人,可三秒鐘轉瞬即逝,而他也真的毫無凝滯的拔腿閃人。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着了魔似的追上一步,將手中裝着殺人蛔的證物袋塞給了他:“好,你拿去。雖然現在對我而言,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馴蠱者’,但直覺告訴我,你並非局中人。所以,請滿足我一個不甚合情也不甚合理的要求。這不是交換條件,只是一個陌生人,對另一個陌生人的拜託。”……

那是我這一生中,唯一一次缺失理智的行爲,可是,完全充斥着理智的人生,是一段多麼乏味而且生硬的旅程……慾望永無窮極,滿足卻有限而短暫。我用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去了卻自己無窮盡的人生欲求中那一點最低限度的滿足,他沒有拒絕。而接下來,即使豁出了性命,或許也不會遺憾到死不瞑目的地步了。

前五名受害者已經塵埃落定,如今,只剩下‘阿斯莫德的淫慾’,和‘利未安森的嫉妒’…… ‘馴蠱者’還要傷害兩個……我必須找出他,可談何容易!

在妹妹遇害後的第13天,警方的法醫兼我曾經的學長皇甫益,聯繫了我:“姜雨,姜雲的死亡剛纔被正式定性爲‘意外事件’了……冷靜一點,我理解你的心情……嗯……嗯嗯,姜雨,你要明白,警力很有限,那個匪夷所思的‘馴蠱者’、‘噬人蛔’什麼的,是不足以成爲立案的原始依據的,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的刺激很大,這樣吧,我認識一個很有聲望的心理醫生,我幫你約個時間,去找他聊聊,放鬆一下……哦,對了,從湖水裏打撈起來的手機,被技術科的同事修復了部分數據,作爲令妹的遺物,你現在可以到警局來把它領回去……”

上帝關上了門,卻打開了窗,我從小云的手機裏找到了線索。

短信一:告訴你一個祕密,你用過的那隻杯子已經成了我的恩物,我每天都就着你留下的脣印喝水,每一次使用都得到極大的滿足。

短信二:親愛的,我想用我的牙齒去咬你的牙齒,我還想把你吞進肚裏,永遠保存……

短信三:夠了,你這隻邪惡的妖精,停止用眼神下那該死的迷咒,停止織就那枚粘黏的情繭!別一層又一層的將我裹進沒有出口的溫柔窟!快停止!……

短信四:……我的女巫,將美麗的袍子扔在一邊吧,別再在惱人的累贅中欲拒還迎,向無益的矜持說再見,你驕傲的靈與肉,都將受到熔岩的洗禮,今晚,請允許我來召喚你、膜拜你……

這幾條情潮洶湧的短信都來自同一個號碼,而最後那一條恰恰就在小云死去的那一天。

小云從來沒有告訴我她在熱戀中,而屍檢顯示小云依然是完璧。也就是說,此人雖然死纏濫打卻並未得手,他的短信裏充斥着情慾與狂熱的氣息,這表明此人的心理有着近乎病態的臆想,他會不會在慾求不滿的情況下決定:毀滅掉無法保存的東西,使其變成心中的永恆;毀滅掉無法擁有的東西,這樣誰也不能擁有它。

幾經周折,我查到了該號碼的主人——羅卡,他風華正茂,是小云生前就讀的基因醫學專業裏最年輕的教授,顯然,此人具有“馴蠱者”所必需的專業素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暗中觀察了羅卡幾天,他每日在同一個時間點抵達實驗室,從停車處到實驗室大樓,他總是嚴格按照同一條路線行走,136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在同一個時間點下班,下班時必然拿着一瓶礦泉水邊走邊喝……顯然,此人同時還具備了‘強迫型人格障礙’的部分表徵,這與“馴蠱者”又接近了一步。

我決定去拜訪羅卡,按照“馴蠱者”的邏輯,接下來的兩個人,將分別因爲‘淫慾’和‘嫉妒’被審判,那麼,我決定在羅卡的面前扮演一個輕浮浪蕩而且充滿嫉妒心的丑角。我認爲,有着近乎病態的臆想的人容易受到心理暗示……是的,我決定誘惑他來謀殺我,只要在他給我的食物或飲料中找到轉基因蛔蟲卵,我就得到了指控他的最關鍵的證據。

這款無袖清涼夏裝是我特地挑選的款式,領口開得恰到好處,令那部分動人的洶湧若隱若現,裸圓的肩頭與白腴的手臂,很好的呈現出了女性韻致,一路行來,回頭率讓我有點心跳加速。

我等待着目標獵物的‘準時’出現。可不知道是哪一環出了紕漏,這個羅卡,竟一反常態的沒有於固定的時間,出現在固定的地點。

山不來就我,我只好去就山。

此時已是墨噬天際、霓虹閃耀,這個時間依然耗在實驗大樓的人,不多。羅卡的專屬實驗室,在實驗大樓最頂層的盡頭,走廊的燈光雖然白花花的晃人的眼,但人氣的匱乏依然給這裏增添出一股陰森的冷意,我聽着自己的高跟鞋有節奏的扣擊着走廊的迴響,一會子覺得這個走廊怎麼長得沒完沒了,一會子又巴不得它再長一點好了……

實驗室的入口就在眼前了,門沒有關,一陣清晰刺耳的磨牙聲從裏面傳出,令人毛骨悚然!

我一直在琢磨要在羅卡的面前使用什麼樣的開場白,可萬萬沒有想到,他給我的開場白竟是如此糝人的霍霍磨牙……實驗室裏此時只有羅卡一人,他像無脊椎動物一樣癱仰在椅子裏,臉呈現出不正常的黃疸,他的眉頭擰得死緊,豆大的汗珠從額際上分泌出來……他是睡着了,還是陷入了昏迷?

一個不詳的感覺湧上心頭:蛔蟲,寄生於人體,其進食後分泌出的有毒排泄物將造成人體咬肌痙攣,導致被被寄生的個體出現睡覺磨牙的現象。難不成,羅卡並非始作俑者,而是“馴蠱者”淫威下的又一名受害人?

我費了很大的勁去搖醒羅卡,他勉力睜開了一條縫,看見了我,已經‘枯萎’的眸光儼然又迴光返照,表情似嗔似怒似喜似悲:“姜雲,你姐姐感應到了嗎?”

話音噶然而止,羅卡又陷入了昏迷……猶豫了三秒鐘,我撥打了急救電話……

“羅卡先生的黃疸,是由於蛔蟲堵塞膽管所致。胃鏡檢查時,可以清楚地看到,蟲頭在膽管內,尾翹在十二指腸內。另外,大量蛔蟲在他的小腸內抱團,造成了腸梗阻。還有,CT檢查出他的腦內出現了不明膿腫。最可怕的是,我們發現有蛔蟲進入了他的心包腔,引起了心包炎和胸膜炎,這也是羅卡先生出現高熱、胸痛、呼吸困難等症狀的根本原因……換句話說,他的身體,已經成爲了蛔蟲的主題公園。而我們醫院,也只能順天命而盡人事了。”

羅卡在送入院後一直昏迷,七天後辭世。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對我說 ‘姜雲,你姐姐感應到了嗎?’,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在後來真相大白時找到了答案……

羅卡之死,令警方終於立案,他們雖然沒有找出‘馴蠱者’是誰,卻通過科學而嚴謹的法證檢測,找到了‘馴蠱者’下蠱的方法——‘毛細管原理’投毒法!

所謂‘毛細管原理’,就是指液體在細管狀物體的內側,因爲內聚力以及附着力的差異,克服地心引力而向上升……羅卡有每日下班後必飲一瓶礦泉水的習慣,他的專屬實驗室裏因此存放着整箱的礦泉水。‘馴蠱者’ 便在這上面動了手腳。他把培養蛔蟲卵的液體滴在了尚未開封的礦泉水瓶子的蓋邊,由於毛細管作用,部分蛔蟲卵隨液體滲上瓶口內壁,然後晃動礦泉水瓶,這些肉眼看不到的殺人蟲卵便溶入了水中。由於整個投毒過程完全無須擰開瓶蓋,或者留下針孔之類的可疑痕跡,所以受害者根本無從發覺……羅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每日都跟按時服藥般飲下了生化劇毒,而自己的身體,也最終成爲了蛔蟲的主題公園。

七原罪中,別西卜的暴食、瑪門的貪婪、巴力毗珥的怠惰、路西法的驕傲、撒旦的暴怒和阿斯莫德的淫慾,都已經塵埃落定。如今,還剩下利未安森的嫉妒……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而七原罪的連續屠戮後,‘馴蠱者’會就此收手嗎?

我在焦急的等待,甚至已對能否將‘馴蠱者’ 最終搜索出來產生了莫大的不確定。爲了不引起恐慌,警方‘低調’地尋找着嫌疑人,低調的尋找着線索與證據,這既花費時間又很難取得實效……在妹妹遇害後的第37天夜,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狀況,胸腔裏似乎鑽進了什麼東西,在那裏不停的蠕動,無法遏制的肌肉痙攣,開始在賁張抽搐的經脈間奔竄。我覺得一點勁都使不出來……必須去醫院!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而且現在已經這麼晚了,究竟誰會來拜訪我?……無論如何,此人來的正好,因爲我需要幫助……

我掙扎着過去打開了門,來人不請自入,他一手扶住已經站立不穩的我,然後關上了門,他幽幽的看着我:“姜雨,一切都結束了,你是第7個。”

“你是馴蠱者?這不可能!”我無法壓制住自己的震驚,不由後退一步,死盯住來訪者:“第7個,利未安森的嫉妒?可爲什麼是我?我沒有嫉妒過任何人。而且,你不是……不是……”

“No, no……這世間沒有什麼不可能……”他豎起的食指左右搖擺,那抹邪惡的冷笑與初見時是判若兩人:“姜雨,第7個並非嫉妒,而是暴怒;正如第5個並非暴怒,而是嫉妒。其實我扯了謊,把順序顛倒了而已。至於你,還真是單純的跟塊人間淨土似的,不僅照單全收,而且深信不疑……”

我憤懣難當的緊按住胸口,裏面確實有東西正翻江倒海的折騰不休,但更讓我難受的,是此刻被肆意欺辱和嘲弄的感覺。不錯,這種感覺就是無法遏止的暴怒!可馴蠱者怎麼會是他?!他不也是受害者之一嗎?!

大腦空白一片,竟不知該做何反應,手機恰在此時響起,我愣了愣,按下了接聽鍵,剛喂了一聲,便聽見電話那頭跟撒了把生豆子到滾油裏一樣,噼裏啪啦響個不停。

“姜雨,我是狻猊,還記得從杜雷咽部吸出來的致命蛔蟲嗎?圖譜已經繪製完成,其基因確實被人爲修改過,而且已經……算了,重點不是這個,取出的蛔體上沾有杜雷的唾液和分泌物,我們順便對杜雷的DNA也進行了分析,結果發現,杜雷是竟然個極其罕見的嵌合體!”

“嵌合體?”我脫口而出,下意識的掃了一眼正守在旁邊的惡魔,他似笑非笑,似乎並不打算採取任何攻擊動作。

“簡單的說,在胚胎的最原始階段,雙胞胚胎中的一個‘吞併而且消化’掉了另一個,兩者合二爲一,最後出生時雖以一個正常的個體出現,而實質上卻擁有兩套基因。一般而言,嵌合體的兩套基因中只有一套可以佔據支配地位,另外一套則被嚴格壓制,可杜雷的兩套基因卻是難分伯仲,相互抗爭……理論上講,杜雷患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很高。我找到了他的醫療檔案,發現他有一直在服用酚噻嗪類藥物,這類藥物針對的便是分裂型人格障礙!……我現在在杜雷租住的房間外面,他不在,不過,有件更糟糕的事,杜雷房外的垃圾桶裏,有丟棄的抗抑鬱劑的藥瓶,要知道:分裂型人格障礙者是禁用抗抑鬱劑的,因爲會誘發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總之,不論是人格分裂還是神經分裂,杜雷現在都是個高危險型人種,倘若他來找你,你不要單獨見他,馬上通知我,我想和他聊聊。”

我有氣無力的苦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嵌合體就是馴蠱者,他此時就在我旁邊;第二,我中招了,命不久矣。”

通話斷了,我看了看,手機居然在這個時候沒電……事到如今,已是回天乏術,何不利用這點最後的時間問個明白:“杜雷,前三名受害者暫且不提,按照你的說法,小云之死源於‘驕傲’;接着是你,因嫉妒被審判;然後是羅卡的‘淫慾’;最後是我,原罪是暴怒……你因何嫉妒?又什麼時候對我起了殺心?你怎麼知道那日你就一定會得救?你是哲學系的,從哪裏弄來的殺人蛔?你爲何如此有恃無恐?”

咯咯——咯咯……杜雷趴在凳子上,四肢僵硬的懸空,呈‘蠟樣屈曲’狀,他居然在笑,喉嚨裏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咕嚕聲……

我害怕到了極點,然後也就不那麼怕了,蠟樣屈曲多見於精神分裂症緊張型,看來狻猊的分析不無道理,現在我面對的是一個毫無道理可言的病人。

杜雷的怪笑終於毫無徵兆的噶然而止,就像之前毫無徵兆的憑空響起一樣,他從‘蠟樣屈曲’的僵硬中復甦,將我逼至牆角,然後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老神在在的打量着因不適而汗出如漿的我:“瞧,你和我,體內流動着5公升的血液,有6磅重的皮膚覆蓋,206根骨頭支撐與600條肌肉分佈,更還有3千5百萬個腺體穿梭其中。瞧,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花費超過二十五年以上的生命讓所有組成部分充分生長,然後旺盛,然後衰退,然後死亡……我們是如此的相似,可我們又是如此的不同。”

杜雷飽含激情的大談了一通類似於‘原發性妄想’的長篇大論,我實在是忍無可忍:“閉嘴,你這個瘋子!回答我的問題!因何嫉妒?爲何殺人?”

他顰眉湊近一步,緊攥住我的雙肩,鼻間噴出的灼熱氣體直抵我的額頭:“你知道姜雲是怎樣高傲的踩在我和羅卡這兩隻船上,又是如何作出取捨的嗎?她說,她和她的孿生姐姐有心靈感應,倘若她真的動了情,她的姐姐必然有所察覺。她和我這個實體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姐姐一次感覺也沒有過,而她有一回只是讀羅卡的短信,她姐姐就來電問她:小妮子又發什麼春呢?……所以,一直默默付出的癡情人被淘汰出局,而淫言穢語的浪蕩子,則獲得了進一步俘獲芳心的機會,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

我怒極反笑:“這就是你犯下罪行的該死理由?你的理智呢?”

“理智?這玩意兒不總是在人類最需要它的時候玩失蹤嗎?愛慾熄滅時,生命的內核也隨之消逝了,只剩空殼,只剩下一團靠本能釋放的行屍走肉!前三個實驗品不值一提,而姜雲是第四個,蛔蟲穿透了她的心臟瓣膜,她驕傲的踩碎了我的心,所以活該得到相同的報應;第五個是我,殺人者償命、欠債人還錢,天經地義!我靈魂的一半在給予審判,我靈魂的另一半則必須接受審判;第六個是羅卡,他需要發情就像我們需要呼吸一樣,我利用他的習慣完成了下蠱的過程,量變達成質變,總有一天會崩潰,無可救藥的崩潰;至於最後一條原罪——暴怒,我一直在尋覓,直到姜雲的屍體被撈起來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你!還記得姜雲的頭七,通宵營業的咖啡館裏,我爲你特意要的那杯‘天使之吻’嗎? 飲用此酒,恰似與天使接吻,你喝下了它,意味着在三十天後將見到上帝,死亡方式和你的孿生妹妹一樣,被蛔蟲穿透心臟瓣膜。”

我的喉頭一陣痛苦的痙攣:“原來如此,誰能想到馴蠱者手下的受害者,竟然就是馴蠱者本人?!早知當初便不該救你!魔鬼,你憑什麼有恃無恐?”

“憑什麼?就憑我是具有人格分裂障礙的特殊嵌合體啊,我用不着負任何法律責任,頂多下輩子被關在精神病院裏研究哲學,不瘋魔不成活,我會成爲本世紀最富盛名的超級哲學家,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再告訴你一個祕密,我的脣很燙,那是因爲我的血,比誰都熱的緣故。你應該試試……”杜雷猛然發力,將我狠狠壓制在牆面動彈不得,他一隻手扳過我的下頜,然後粗暴的吻進了我的頸窩,我憤怒的掙扎,可杜雷的臂腕堅硬如鐵……

那股緊攥住我施暴的力道突然消失,杜雷神情驚惶的後退一步,然後瞪視着我,竟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癡傻模樣,與剛纔完全判若兩人。然後,他懵懵懂懂的又趴回了那根凳子上,四肢僵硬的懸空,呈‘蠟樣屈曲’狀,咯咯——咯咯……他的喉嚨裏再一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咕嚕聲……

我欲哭無淚,雙腳連支撐自己體重的力量也消失殆盡,只能枯坐在地。可以想見,杜雷作爲一個罕見的嵌合體,只能靠服用酚噻嗪類藥物來壓制住自己的分裂型人格障礙,也許,在情場失意以後,他將自己的藥物換成了抗抑鬱劑,可是,這不僅不能壓制他的人格分裂,還誘發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不多時,他的笑聲再一次噶然而止,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爬起來,杜雷捂住自己的心口,雙目不敢置信的圓睜,面容與身體都在痛苦中扭曲……我昏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時,我躺在醫院裏,而杜雷死了。

我還能活着,是因爲我的心臟長在右側,是醫學上所講的‘右位心’。而那條人爲干預了‘洄游’基因的殺人蛔是根據正常人類的生理通道設計的,它沒有找準地方。

杜雷死了,原因是被殺人蛔穿透了心臟瓣膜。這簡直不可思議,我想了好久纔想明白,那日對呼吸道嚴重阻塞的他,緊急施以環狀甲狀軟骨切開手術時,插進氣管內壁充當臨時通道的那根吸管,恰好是我用來飲用那杯‘天使之吻’的。

這也許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人賤自有天收吧。

至於那個將我們送進醫院的狻猊,我再也未見過他了,不過在我痊癒時,我收到了一件他送給我的禮物——一條轉基因的蝴蝶幼蟲,幼蟲後來長成了一隻蝴蝶,名喚‘彩虹’,因爲它由彩虹的七色組成,巧奪天工。

……

怪談終於結束!所有的青衣人都鬆了一口氣,還以爲這個哆嗦的女人要講夠一千零一夜呢。

小蟲若有所思的睨視着狻猊:“兩個問題?一,那個既不甚合情也不甚合理的要求是什麼?狻猊,你和那個姜雨是不是有一腿?說來聽聽;二,杜雷是學哲學的,那個恐怖的殺人蛔究竟又是誰設計的呢?”

“你不是眼饞姜雨手上的五枚大鑽戒嗎?現在知道了吧,分別是她去世的五個親人。其實她當時的要求是,如果在查案中出了意外,請我將她的骨灰也打造成鑽石,然後把她們全家葬在一起,就是這樣!至於殺人蛔的來歷,我只能告訴你與路法西撒島有關……”

“那她爲什麼要說得這麼曖昧呀?哼……狻猊,你肯定已經不純潔了。”

狻猊哭笑不得,這哪一齣跟哪一齣啊:“小蟲,告訴你一個祕密,我的脣很冷,那是因爲我的血,比誰都乾淨的緣故。你要不要試試……”

狻猊臉上一熱,已經捱了一記耳刮,刮耳者正鼓着腮幫子宣稱:“我的手很癢,那是因爲我的血,比誰都疾惡如仇的緣故……”

打是親,罵是愛,這隻能證明小蟲對我越來越有感覺了……狻猊特阿Q的安慰着自己,他沒有注意到,第五個怪談,已經如火如荼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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