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者阴山主峰,安忠文抚摸31师英烈们以命铸就的362号界碑,感慨万千。改编后,31师成11军的唯一血脉,安忠文系11军的杰出代表。

  【兵说荐语】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对越作战似乎就是老山作战,老山精神就是“老山作战精神”,这当然是有失偏颇的。

  1984年4月底至5月初,在昆明军区麾下,14军40师收复老山的同时,11军31师收复了距老山不远的者阴山,老山作战与者阴山作战并称“两山作战”。昆明军区两支铁拳11军、14军以及广大轮战部队、参战群众共同缔造的“两山精神”闻名于世。

  那么,为什么很多人只知老山作战,而少有人知道者阴山作战?

  一是因为11军于1985年撤销,仅留下31师这根独苗并入了14军。我军向来很讲根脉,新组建的14军以40师为根,对40师的老山作战当然更加看重,编史立传的笔墨有所倾斜,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二是昆明军区收复“两山”后,全军十年轮战大幕开启,轮战主战场在老山地区。10年轮战期间,14军收复的老山地区,硝烟从未停止,而一侧的者阴山则相对安宁,“十年轮战”的官方称谓也叫“老山地区防御作战”。来自全国各地的轮战部队带来的聚焦与扩散效应,导致很多人只知老山而不知者阴山,毕竟10年光阴会抹掉人们很多记忆。

  图:者阴山主峰老营盘,成了放牛之地。一头水牛看到我们到来,惊奇地抬头张望。

  “兵说”拜谒老山、者阴山战场遗址时,看到老山人来人往,者阴山荒草萋萋,回想34年前几乎同时打响,而且同等重要的两场战斗的圣地,反差竟如此之大,深为感触。

  在者阴山作战中牺牲的英烈们,大多长眠于西畴城郊的南疆烈士陵园。这里并不像麻栗坡烈士陵园那样,天天有人点烟敬酒祭拜。但祖国母亲永远不会忘记这群英雄儿女,也从来没有忘记有支光荣伟大的部队在南疆抛洒的热血。11军这个光荣的番号,永远留在国旗军旗上。

  在11军涌现的众多战斗英雄中,“滚雷英雄”安忠文是杰出代表之一。在者阴山作战中,时任11军31师92团五连九班班长的安忠文,用身体为战友开辟雷场通道,身负重伤、双眼失明,被昆明军区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以下,是者阴山战斗英雄安忠文访谈录——

  图:安忠文

  战后,我在上海安假肢、安假眼,有个小伙子问我,掉了一条腿和两只眼睛,领了多少钱。我当时就很生气,感觉这是对军人的侮辱。我说了一句:如果为了钱,龟儿子才上战场。今天,我想用一首当时在参战官兵中广为流传的诗来作答,名字叫《自豪吧士兵》——

  我自豪地当上了一名士兵,每月只有十元钱的津贴,

  不够买一瓶茅台酒一条大中华

  但我很富裕,心里头缀满珍珠

  十元钱,二百枚五分的硬币

  假如这是被购买,我拒绝当兵

  我的一滴血价值连城,我的一滴汗点石成金

  假如从事文学,我可能成为李白

  假如从事科学,我可能成为牛顿

  即使厮守田园,耕耘播育,也定叫土地捧出三倍的收成

  为婴儿的娇甜,我才愿流血;为初恋的红晕,我才愿忍痛

  为花儿笑得可爱,为秀竹绿得动心

  为橄榄林的恬静,为和平鸽的笛音

  为炊烟自由地升腾,为车轮狂热地飞奔

  我宽厚的肩膀啊,才愿扛起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幸

  图:在战场上失去右腿和双眼的安忠文,心态一如其笑容。

  在战场上如果没有战友们的舍命帮助,我不可能活到今天。1984年参加收复者阴山拔点作战,我们的任务是收复者阴山12号高地。这个高地前面的必经之路是一片开阔地,也是一片混合雷场。到了预定冲击时间,工兵因故没能到位。在这种情况下,我带领全班和排里的部分兄弟,踏着雷区向高地发起冲击。

  进入雷场中央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排长和我,双双被地雷炸倒。爆炸声中,我听见排长叫了一声,我知道排长受伤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也受伤了。当我想跃起继续往前冲的时候,身子却扑空了,倒在了地上。低头一看,我的右脚脚掌全部被地雷炸掉了。我拿出急救包准备自救,跟在我后面冲上来的8班机枪手蔡勇,准备过来帮我包扎。我向他吼道,这里地雷很多,危险,不要过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帮我包扎。

  在包扎伤口的过程中,我的急救包不够用,蔡勇把自己唯一的急救包给了我。在帮我包扎伤口的2分钟内,后面、侧面有几位战友又被地雷炸倒,特别是重机枪班班长杨林全,看我负伤后,提着机枪想冲上高地,他们班4个战友在我的右后侧,全部被地雷撂倒。

  看到战友一个一个倒下,我的心里非常难过。没有腿,但我还可以滚,还可以爬!我就采取滚进匍匐的方式,一边指挥战友调整队形,一边掩护战友发起冲击。我知道,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地雷,每多前进一步,都有触雷再次负伤牺牲的危险,哪怕是多触碰一颗地雷,也可以减少战友伤亡。

  图:安忠文重回者阴山,复述战斗场景。

  这时,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敌人发现我们后,疯狂地向我们扫射,子弹在我们身边嗖嗖地飞过,打中了我班火箭筒手的小腿。我迅速滚进翻身射击,出枪射击的时候,又碰响了地雷,只听见轰的一声,冲击波夹杂着焦土弹片和碎石,炸伤了我的眼睛、头部和手部。我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两眼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眼睛负伤了,不能停在这里,又继续往前滚,总共往前滚了14米,为战友们打开了一条血路。大家怀着为战友报仇的心情,一鼓作气,14分钟就冲上了高地。第一个冲上高地的,就是给我包扎伤口的蔡勇。他冲上高地,非常激动,在上面喊:“占领高地了!占领高地了!”随后,我听见炮弹撕裂空气的声音,瞬间炮弹爆炸,蔡勇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我的心里一凉:“战友牺牲了!”心里感到特别难过。

  图:31师收复者阴山。

  战前,我和战友们约定,如果谁牺牲了,那么活着人就要替他看望父母。战争结束后,我一直想去看望蔡勇的父母,但以前通讯交通不方便,一直没能找到他们。直到2012年,委托战友找到他们,但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心里非常难过。

  图:安忠文和妻子高礼姝到西畴烈士陵园看望战友。31师在者阴山牺牲的烈士,大部分安葬于此。

  安忠文的妻子高礼姝,是一位伟大的军嫂。多年来,她不离不弃照顾安忠文生活,甘愿成为英雄的双眼和腿。访谈中,她讲述了安忠文与战友的生死之情——

  忠文虽然没有眼睛、没有腿,但他一直生活得特别阳光、快乐。最初,我也很纳闷,后来经常跟他去边境扫墓,到他战斗过的地方,和他们战友在一起,我感受到他们之间浓浓的战友情,才知道原因。

  有的战友,在部队时也不熟悉,但几十年后再相遇,双手握在一起,话还没说上三句,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有的战友一首《战友之歌》还没唱完,便已泪流满面。

  忠文对战友有着深深的情谊,特别忘不了身边牺牲的战友。每次到陵园看望战友,他都带上烟,用军用水壶装上家乡的酒,走到每个墓碑前,都用手抚摸着墓碑,清楚地跟我讲述这个战友的音容笑貌和战斗故事。

  忠文说:我能幸存下来,比起他们幸运多了,我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也属于他们。2016年初,我们去扫墓时,无意间,我跟他说怎么很多墓碑上都没有照片,只有极少数墓碑上有照片。他听了很吃惊,也很难过。

  他说,我的战友那么年轻,才十几岁、二十几岁就为国家奉献了生命,墓碑上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从此,他下定决心,为烈士战友寻找遗像,要把战友的音容笑貌留给后人瞻仰。这样,他们的亲人和战友来到墓碑前时,看到照片会感到欣慰。

  于是,他发动各地战友寻找烈士照片。在各地战友的大力支持帮助下,经过大半年的艰苦寻找,我们找到了101张烈士的遗像,并制作成了墓碑瓷像。

  2016年12月29日,我们俩开车送到西畴南疆烈士陵园。从四川攀枝花到边境烈士陵园有800公里,半年之内往返跑了5次。至今,还有20多位烈士的照片没有找到,这始终是安忠文的一块心病,我们也一直在多方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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