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觀察員 | 吳鉤

責任編輯 | 張榕

出品 | Vista看天下微雜誌

最近,一位杜姓教授提出“世界文明起源於大湘西”之說,可謂駭人聽聞,他也因此被網友戲稱爲“戰狼學者”。以往,中國歷史研究者總是囿於“西方中心論”,而後才逐步走出西方學術話語的束縛,開始真正站在東方角度思考東方,重新認識東方、中國在世界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但如杜教授這般,利用拙劣的論證技巧爲東方、中國文化正名,未免太急功近利,這不是爲學之道,更不是學者應有的態度。

“世界文明起源於大湘西”

最近有一本“學術著作”在社交網絡上突然火了。

《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一書。(網絡圖)

在這本名爲《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的專著中,該書作者杜鋼建稱,上古湖南地區,特別是湖南與四川、貴州交界的大湘西地區,是中華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發源地之一。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源頭,西方各民族來自先夏和夏朝以後華夏民族的遷徙,華夏上古白人在不同歷史時期逐漸移民西方,形成後來的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

除此種“世界文明起於大湘西”的驚人論調之外,這本專著的目錄也令人不堪卒讀:

第一章 白人也源於中國

第四章 古希臘人來自中國

第五章 古羅馬人來自中國

第六章 日耳曼人來自中國

第七章 高盧人來自中國

第十一章 第一節 日本人來自中國 第三節 箕子朝鮮源於中國

第十二章 第一節 東南亞人來自中國 第二節 印第安人來自中國

許多人看到目錄,第一個感覺可能是:又一本“民科”作品。但事實上,作者杜鋼建先生是湖南大學教授、博導,絕非“民科”,書的內容也不是遊戲文字,而是杜教授認真“考證”的“學術成果”。然而,哪怕我們不帶戲謔之心來讀杜教授的這部著作,仍然會覺得,杜教授的結論令人大跌眼鏡,論證過程也非常輕率。

杜教授的論證方法可謂簡單粗暴,無非是從古希臘、古羅馬、古埃及、印第安等文明體的遺蹟、文物、文獻記載、民謠、生活習俗中找出三兩處與華夏文明相似的地方,便得出古希臘人什麼的全來自中國的結論。比如杜教授發現,“印第安人的許多生活習慣、勞動工具都與湖南民間相似,如印第安人捕魚用的竹簍至今仍和湖南人的捕魚竹簍一模一樣”,因此,“湖南人是印第安人的祖先之一”。

湘西侗族儺戲“咚咚推”。(網絡圖)

人類社會早期,各個文明體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出現若干相似之處,都是很正常的現象。如東西方都有“大洪水”的遠古傳說,西方的“萬聖節”與中國的大儺儀很像,幾乎所有的文明都不約而同地發明了枕頭,湖南人顯然也使用枕頭,難道可以據此認爲各個文明體都來自湖南?

這個腦洞未免開得太大了。如果是寫小說,腦洞大開是優勢,如鬼馬作家馬伯庸先生寫過一部小說《殷商瑪雅征服史》,講述攸候喜指揮官帶領二十條大船的殷商軍團周遊世界,陰差陽錯踏上南美洲,開始他們的征服史,充滿奇思妙想。但學術書要是也這麼寫,未免背離了嚴謹科學的治學原則。

“神仙”掐架

我並不想反駁杜教授的論證,因爲他的論證之粗疏是顯而易見的。我更好奇的是,爲什麼杜教授會認認真真寫出這樣一部奇書。

從近代思想史的發展脈絡來看,這本《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的出現,可能是“物極必反”的結果,是思想史“鐘擺效應”的體現。

自晚清鴉片戰爭之後,昔日的天朝上國在軍事、經濟、政治、文化諸領域遭遇一連串的挫敗,中國知識分子日益自慚形穢,陷入深重的文化自卑之中,要打倒孔家店,要全盤反傳統,要反思國民性,最極端的時候,連漢字都被認定是導致中國落後的罪魁禍首,必須完全廢除,改用先進的拼音文字。

這種文化自卑感伴着數代中國知識分子與大衆走過近百年時間。時至今天,隨着國力的強盛,“亡國滅種”的集體焦慮已經消散,人們應該可以以更從容、平和的態度來看待自己的傳統文化與歷史了。但實際上,一部分學者與大衆還保留着“貶中(中國文化)褒西(西方文化)”的慣性;而另外一些學者與大衆,則出於對往昔極度文化自卑的逆反,生出了亢奮的文化驕傲。我想杜鋼建教授應該就是文化驕傲的代表人物之一。

記得在一次研討會上,杜教授提出“古攸縣人是印第安人的祖先之一”(這一觀點也收入《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一書),另一名與會者呼應說:“3000年前的人類文明全部都是中華人種所爲。中華是先進一萬年,落後150年。”這句話,可謂點破了杜教授寫作《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的宗旨。

但從效果來看,杜教授可能要大感失望,因爲目前看到的反饋,基本上都是對本書內容的冷嘲熱諷,作者本人也被網友戲稱爲“戰狼學者”。之所以會這樣,一方面,固然是因爲本書觀點過於駭人聽聞,另一方面,也跟時下知識分子圈的“貶中褒西”慣性有關。將杜鋼建教授這本《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與另一本神書——朱大可教授的《華夏上古神系》比對一下,這個問題就可以看得比較清楚了。

遼寧龍鳳山景區的女媧補天雕像。(網絡圖)

朱教授《華夏上古神系》的立意與主旨,正好與杜教授《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的立意相反。朱教授想論證的,是“女媧、盤古、西王母等上古大神的‘外來身份’,黃帝是以西亞女神爲原型的異鄉神,西王母的原型是印度大神溼婆,等等。道家思想原型來自印度,墨家思想原型來自希伯來,秦帝國的制度原型來自波斯”。這個結論同樣是夠驚世駭俗的,當然,朱教授的論證方法跟杜教授的也是一模一樣的。將兩本書放在一起讀,你彷彿會看到兩位教授在打架,使用的招式如同一轍,非常有趣。

但更有意思的是,《華夏上古神系》問世後,好像未見有誰出言譏諷,反而被捧上天,被認爲是“中國古史研究領域的重大收穫”,“具有國際學術價值,是對世界學術的一次‘東方貢獻’”云云。可見,知識分子這個圈,心不是一般的偏。偏心的根源,就在於這一百年來的“貶中褒西”慣性。

杜教授的《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確實是扯淡,但朱教授的《華夏上古神系》何嘗不是扯淡,雙方都扯一下,算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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