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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芙蓉與錦城

劉火

芙蓉花蝶圖 (張大千繪,圖片來源:劉火《花間、芙蓉與錦城》,2018年7月27日《光明日報》第16版)

這則小文所說的芙蓉,即成都的市花木芙蓉,卻不見於一千多年前的《花間集》。儘管在500首的《花間集》裏,“芙蓉”一詞有四處。筆者曾有長文《天下百花我誦盡》(《中華讀書報》2017/1/25),專門論述《花間集》裏的花及其對後世詩文的影響。說花時,竟漏了芙蓉。我們知道,《花間集》共錄18位詩人,除溫庭筠之外,17位詩人都在四川(當時稱“蜀”)呆過,或做高官(如韋莊),或爲路過(如張泌),17位與蜀有過往的,多數是蜀人(如爲《花間集》寫序的歐陽炯)。芙蓉(非荷花別稱的芙蓉)是蜀,特別是成都的重要花卉。今日成都的市花就是芙蓉。成都市花的芙蓉,據《辭海/生物》(上海辭書出版社,1978年)載,芙蓉,學名木芙蓉(Hibiscus mutabilis),俗名芙蓉花,錦葵科,落葉灌木,秋季開花,花腋生,至枝梢簇集一處。這花木,不知怎的,竟然沒有被花間詞人看到?上述四例的“芙蓉”都是指的荷花。前兩處的芙蓉,實指荷花,後兩處的芙蓉指的是要麼以荷花、荷葉汁染的女性腰帶,要麼是繡有荷花的女性腰帶。如果這可以坐實,問題便出來了。500首的花間詞,而且多數寫於蜀地的花間詞,竟視成都的芙蓉而不顧。

《花間集》,五代十國時期後蜀趙崇祚編纂的一部詞集,也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文人詞選集(圖片來自網絡)

蜀國(907-925),五代十國之一,由王建所建,都城成都。這是自劉備在成都建蜀漢(221-263)以來的又一個國家。後來孟知祥建立的蜀國(933-965)史稱“後蜀”,王建所建蜀國史稱“前蜀”。芙蓉,沒進“花間”,卻進了前後二蜀君王的詩文中。由明人陳耀文編纂的《花草粹編》錄有前蜀一主王建兩首三臺令,其中一首“魚藻池邊射鴨,芙蓉苑裏看花。日色赭黃相似,不著紅鸞扇遮。”芙蓉,又被後蜀二主孟昶的法眼相中。宋人張唐英在其《蜀檮杌》裏寫道“城上盡種芙蓉,九月間盛開,望之皆如錦繡。昶謂左右曰:‘自古以蜀爲錦城,今日觀之,真錦城也’”。在後蜀二主孟昶看來,成都美好的別名“錦城”,不是因爲織錦,而是因爲燦爛似錦的芙蓉而得。

芙蓉花(圖片來自網絡)

“錦城”一名,據說來自劉備的蜀漢時期。蜀漢政權把發展蜀錦,當作了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來抓。因此,設置管理織錦的機構。於是有了“錦官城”一說。“錦官”一說,源於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裏的“其道西城,故錦官也”。《華陽國志》還說“錦工織錦濯其江中則鮮明”,因而流經成都的水便稱“錦水”。杜甫客居成都時,在錦水邊(即今杜甫草堂)寫了許多著名的詩篇。其中名篇《蜀相》,一開頭便是“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可見,在後蜀二主之前,“錦城”一說都源於織錦。但偏偏生於太原卻是成都新主的孟昶,以爲“錦城”一名來自“望之皆如錦繡”的“芙蓉”。

蜀錦專指蜀地生產的絲織提花織錦,在我國傳統絲織工藝錦緞的生產中,歷史最悠久,影響最深遠。李白《蜀道難》開篇“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四川古稱“蠶叢之國”,說明這裏桑蠶絲綢業起源很早,是中國絲綢文化的發祥地之一。蜀錦興於春秋戰國而盛於漢(西漢與三國)唐,有兩千年曆史(圖片來自網絡)

蜀錦《蜀山逸趣圖》局部(圖片來源:《蜀錦:織出中國古代外交版圖 鳳凰衛視講述〈絲路天府〉》,2017年5月14日《華西都市報》A3版)

可見芙蓉對於成都的重要。事實上,今天把芙蓉當作成都的市花,在一千多年前的後蜀時,芙蓉便是市花了,而且是指代“錦城”或“錦官城”的市花。

《花間集》(2017年12月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

那麼,生活於晚唐五代十國的二蜀花間詞人們,卻沒能把這市花寫進自己的“花間”之中。說到花間詞人,有必要提及花蕊夫人。作爲前蜀王建貴妃的花蕊夫人,其容貌我們已不得而知。在近100首宮詞中,可見花蕊夫人的慧心錦手。但是,《花蕊夫人宮詞》裏,也不見芙蓉。如《花間集》一樣,《花蕊夫人宮詞》裏幾乎寫遍成都的花。近100首宮詞裏,有荷花、桃花、白藤花、白銀花、杏花、海棠、鬱金香、白玉蘭、菱花等衆多的花,但就是沒有芙蓉。《花間集》不見芙蓉,花蕊夫人的詩裏也不見芙蓉。真是咄咄怪事!

花蕊夫人(圖片來自網絡)

按理講,“花間”裏的詩人,以花寄情寓意。在蜀,“花間”詩人偏安一地,忘情“花間”。更多的是春天的花與夏天的花。春花與夏花,那是明媚豔麗,那是熾熱濃烈,那是纏綿悱惻。《花間集》裏所寫的花,也確實絕大多數是春花與夏花。杏花、楊花、丁香、芍藥、紅蕉、桃花、牡丹、梨花、蓮花、石榴等,都是春花與夏花。即便是梅花,在《花間集》裏也是春花的前奏,如韋莊的“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而秋花卻少之又少。秋天最重要的花是“菊花”,“菊花”在500首“花間”詞裏,也只有兩處。一處“庭菊飄黃玉露濃”,另一處“風送菊香沾繡袂”,兩處都出自同一詩人顧敻(顧敻官至後蜀太尉)。爲什麼秋天的花不被“花間”詩人們垂青?允筆者臆測:也許殘敗的秋天,不屬於“花間”詩人們遊冶“花間”的想象,不屬於花間詩人的意境。即便“菊花”這種高隱的指代物,也不符合“花間”詩人在春花與夏花裏的及時行樂。如果這種解讀有一些道理的話,那麼開在秋天裏的芙蓉花——哪怕是燦若錦繡的芙蓉花,可能就算不上“花間”詩人們的鐘情之物了。

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劉火(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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