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際關係是大多數人讀史書時最喜歡品味的內容,並從中抽象出這樣或那樣的人生經驗來,不過有不少人是還沒讀懂事實的時候,就去總結經驗,往往就會有些偏。

今天的問題如下:

爲什麼漢景帝因爲一雙"筷子"放棄了名將周亞夫?

回答如下:

漢景帝不是因爲一雙筷子放棄了周亞夫,而是因爲筷子之外的事兒。

先來說說這個事情的直接起因,《史記·絳侯周勃世家》記載了這個故事:

頃之,景帝居禁中,召條侯,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櫡。條侯心不平,顧謂尚席取櫡。景帝視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條侯免冠謝。上起,條侯因趨出。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這段話,前半截子是筷子的問題,給你一大塊肉,卻沒有餐具,然後自己要筷子,這一段,其實周亞夫沒什麼失禮的地方,甚至算不上怨望。

關鍵是後面,景帝說了"此不足君所乎?"之後,周亞夫的反應,而不是這句話本身。

這句話的理解,別說現代人,就是古代給《史記》作註釋的各家,也有不同的解釋:

集解孟康曰:"設胾無箸者,此非不足滿於君所乎?嫌恨之。"如淳曰:"非故不足君之食具也,偶失之。"索隱言不設箸者,此蓋非我意,於君有不足乎?故如淳雲"非故不足君之食具,偶失之耳"。蓋當然也,所以帝視而笑也。若本不爲足,當別有辭,未必爲之笑也。孟康、晉灼雖探古人之情,亦未必能得其實。顧氏亦同孟氏之說,又引魏武賜荀彧虛器,各記異說也。

大體上就是善解和惡解兩種:

善解就是笑着說,你那兒缺東西啊?

惡解就是,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嗎?

問題是,周亞夫在面對君主時,無論君主是善言還是惡言,他的反應是"免冠謝",也就是摘下帽子稱罪,謝也可以解爲"辭去",景帝讓他起身,周亞夫就勢小步快跑地離開(趨出)。

這個反應,實際上是大不敬的,無論周亞夫認爲自己是否有錯,那麼在漢景帝表達了寬宥的態度之後,應該是回到席間解釋,而他在此時的反應是,離開,就說明之前的"免冠謝"完全是虛應故事,並非發自本心。

而他的快步離開,只能讓人視爲負氣而走,所謂"怏怏者"。

換句話說,對於漢景帝這個長君,一路提拔他的"老領導",周亞夫還能"虛應故事",但又毫不避諱地表達自己的不滿,那麼,對於年幼的新君,周亞夫又會是什麼態度?所以,漢景帝此時已經有了殺心。

而更重要的是,周亞夫在擔任丞相期間,曾多次阻撓漢景帝的提議:

五歲,遷爲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廢慄太子,丞相固爭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條侯之短。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曰:"請得與丞相議之。"丞相議之,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景帝默然而止。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勸後。丞相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景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爲列侯。亞夫因謝病。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這裏面表面上最觸動漢景帝的是幾條:

1,廢太子,"丞相固爭之,不得。"

2,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3,丞相議不可用……亞夫因謝病。

背後會觸動景帝的有幾條:

1,拒絕竇太后的提議;

2,衝突主要涉及在封侯問題上。

一條條說:

首先,秦漢丞相地位極爲尊貴,幾乎是總攬國政,但是,對於皇帝國本的廢立,丞相卻堅決參與,並阻擊了皇帝的意志,難免會讓皇帝認爲其操縱皇室的野心,更深了說,是向儲君賣好,方便其日後把持;

其次,重申"非有功不得侯"的約定,又強調了後果,那麼,"共擊之"的對象是誰呢?誰有能夠造成這樣的後果呢?這實際上已經涉及到了威脅皇帝,所以景帝"默然而止";

第三,你不聽我的,我就稱病,撂挑子,這種屬於硬抵抗,把皇帝逼在牆角,要麼認錯糾正,要麼踢走你,也算是逼迫;

第四,漢景帝朝,竇太后的影響力非常大,硬懟她的"好意",本身讓漢景帝也是非常下不來臺,等於是違拗母命;

第五,開國功臣侯們本身是有一個集團的,漢文帝朝通過令列侯之國,逐步解除了他們對於長安朝政的干預,周亞夫算是功臣第二代的代表人物,他旗幟鮮明且強硬地對抗兩次新增列侯的皇帝意志,究竟是站在國事的角度,還是站在本集團的角度?

重點是,漢文帝時已經有先例:

封弓高侯,"以匈奴相國降,故韓王信孽子,侯,千二百三十七戶。"封襄成侯,"以匈奴相國降侯,故韓王信太子之子,侯千四百三十二戶。"

而周亞夫的理由是說這些人"背主之人",那麼,漢文帝,也就是景帝的爸爸,冊封韓王信家族的這羣二五仔,也是有問題的了?

所以,站在漢景帝的角度,對於周亞夫的質疑,其實已經上升到了政權安危的程度,而並不是很多人理解的"功高震主",試問,曹參功低嗎?周勃功低嗎?衛青功低嗎?

讓漢景帝以極爲暴烈和不講理的方式陷害周亞夫致死,絕沒有那麼簡單,一定是讓他感覺到了嚴重的威脅,纔會如此,而周亞夫的行爲方式和價值立場,都決定了,這位勳二代對劉氏皇族,絕對算不得恭順。

這一點,太史公的評論其實說得很清楚:

太史公曰:亞夫之用兵,持威重,執堅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學,守節不遜,終以窮困。悲夫!

重點就是這9個字:足己而不學,守節不遜,細細品品,很有味道。

(責任編輯:費琪 CN001)

大體上就是善解和惡解兩種:

善解就是笑着說,你那兒缺東西啊?

惡解就是,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嗎?

問題是,周亞夫在面對君主時,無論君主是善言還是惡言,他的反應是"免冠謝",也就是摘下帽子稱罪,謝也可以解爲"辭去",景帝讓他起身,周亞夫就勢小步快跑地離開(趨出)。

這個反應,實際上是大不敬的,無論周亞夫認爲自己是否有錯,那麼在漢景帝表達了寬宥的態度之後,應該是回到席間解釋,而他在此時的反應是,離開,就說明之前的"免冠謝"完全是虛應故事,並非發自本心。

而他的快步離開,只能讓人視爲負氣而走,所謂"怏怏者"。

換句話說,對於漢景帝這個長君,一路提拔他的"老領導",周亞夫還能"虛應故事",但又毫不避諱地表達自己的不滿,那麼,對於年幼的新君,周亞夫又會是什麼態度?所以,漢景帝此時已經有了殺心。

而更重要的是,周亞夫在擔任丞相期間,曾多次阻撓漢景帝的提議:

五歲,遷爲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廢慄太子,丞相固爭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條侯之短。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曰:"請得與丞相議之。"丞相議之,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景帝默然而止。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勸後。丞相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景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爲列侯。亞夫因謝病。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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