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經悄然地離去,接連的幾場秋雨潤溼了乾燥的天空,也潤溼了村頭那座孤零零的新墳。

肖紅不等司機停好車,已經衝了下來,跌撞着跑到墳錢,撲通一聲跪在那裏,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身邊的雜草雖然已經清除了許多,但依然有幾根帶刺的荊棘藉着雨後的微風從肖紅的臉上劃過,又重重地鞭打着肖紅赤裸着的腳上。

“姐姐,走吧,這雨看起來又要下了。”肖明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空,輕輕催促着!

肖紅一動也不動,她的身子幾乎已經僵硬,如果不是眼裏不斷湧出的淚水,她幾乎懷疑自己已經飛到了一個虛無的時空。那裏,有燦爛的陽光,還有她喜歡的桃花的香味。父親,就靜靜地站在桃花樹下,粉紅的花瓣將他的白髮襯得格外奪目,明晃晃地惹紅了肖紅的眼。

“姐,回吧,別傷了身子。那樣爸爸會難受的。”

肖紅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她覺得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正朝着她砸下來,連續不斷地撞擊着她的身體,先是大腦,然後是胸口,又滑落到跪在地上已經麻木的雙腿上。

“姐。”肖明喊着,奔了過去,將肖紅癱軟的身子扶住,“姐,沒有人恨你,你也不要再恨自己了。”

肖紅怎麼能不恨自己?

五年前,她認定了那個人。她倔強地認爲,在那個薰衣草滿地的世界裏,她能用她的癡情守護着他,緊緊地抓住幸福。

母親的淚水根本不能軟化肖紅的心,遠嫁又如何,只要那裏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就算是在天涯海角,她也願意飛奔而去。

父親竟然也不同意,這讓肖紅更加抓狂。從小到大,父親一直都是尊重着她的選擇。 讀書工作考研,父親總說,只要這是她想要選擇的道路就行。可是如今,一向和善的父親大發雷霆,甚至不惜要用斷絕父女關係來逼迫她放棄想法。

肖紅紅着眼,跨上汽車,將車門重重地關上。她聽到父親呀了一聲,才發現,父親竟然用他的手來擋車門,手指被重重地夾在門縫裏。肖紅慌亂地打開車門,父親的食指上,血淤積在那裏,黑紅一片。

“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父親強忍着疼,對着肖紅吼着。他的手在空中顫抖着, 那黑紅的手指顯得格外慘烈。

肖紅想下車,她心疼着父親的手指,心疼着已經哭成淚人的母親。駕駛座上的男人冷冷地拉住她:你若下車,從此,你的一切都將與我無關。

肖紅的淚立刻就滾了下來。她看着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看看一臉冷酷的男人,又看了看父親被疼痛折磨的變了形的臉,終於輕嘆了一聲,重又將門關上,重重地關上。

“孩子!”肖紅聽到母親聲嘶力竭的一聲哭喊,連忙閉上眼,任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匯成歉意的溪流。

不知道車子開出去多久,肖紅被手機的短信聲音喚醒。那是父親發來的信息,上面只有幾個字:孩子,你要好好的。

肖紅剛剛抑制的淚水又一次傾湧而出。

肖紅以爲她捨棄了親情就能贏得愛情。卻不知道親情和愛情原本就是不可分的。一個需要用親情去換取的愛情之路多麼艱辛,也許只有肖紅這樣遠嫁的女人才會明白。

男人始終對肖紅很冷淡,他很明確地告訴肖紅,之所以會跟她在一起,只是爲了肖紅肚子裏的那一塊肉,那是一塊會影響他官職的肉。

那又能如何?至少他願意陪着自己和孩子,他願意給這個孩子一個出生的理由,這就夠了。

肖紅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孩子,只是來這個世界讓她抱了一下,看了一眼,就倉措地離開了。隨着孩子離開的,還有男人僅有的一點溫存。

男人開始夜不歸宿,終於,肖紅在滴雨的屋檐下等到他摟着別人的身子溫柔的笑!

男人甩開肖紅的手,你別忘了,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爲孩子。

肖紅看着男人,一句話也沒說。她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產假,拖着疲累的身子到處去應聘,終於在一家服裝店裏找到了一份工作。

那天,肖紅正在店裏向顧客推銷衣服,突然聽到有人輕輕地喚,那是她的乳名。

她轉過身,看到父親攙扶着母親,正站在她的面前。小店的燈光將兩位老人頭上的白髮刺眼地顯露出來。

父親只顧埋着頭喝茶,母親卻忍不住地絮絮叨叨。

“其實我們一直都有留意你的生活。知道寶寶出生了,你爸很開心,說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了。誰知道……“

“總提過去的事幹嘛?”父親突然冒出來一句,母親就嚶嚶地停了嘴,尬尬地將肖紅的手拉過來,輕輕撫摸。

“回家吧!”父親將剛剛燃起的煙掐滅,像在指揮着征戰回來的千軍萬馬!

肖紅看着父親手上的煙,順着那煙,是父親依然黑紅一片的食指。她用雙手摩搓着那黑紅的一段,淚如雨下。

“傻孩子,早就不疼了!”父親笑着,牽起肖紅的手,一股暖流就那樣地湧入肖紅冰冷的心裏。

肖紅並沒有跟着兩位老人回家。她要在這個讓她支離破碎的地方重新站起來,用最好的姿態站在老人的面前。

只是,她從來不知道,這樣的一個姿態需要的時間太久太久,久得她來不及去償還早已欠下的恩情。

父親,在她決定衣錦還鄉的秋日裏靜靜地躺在了家鄉的青草地裏,那一棵桃樹的下面。

“姐,爸爸從來沒有怪過你,真的。”肖明將肖紅扶起來,他望着肖紅的眼裏沒有一絲怪責,肖紅看着這雙酷似父親的眼睛,似乎看到父親在微笑着看着她。父親的眼裏除了疼愛,什麼責備都沒有。肖紅的心像冰封的雪山終於遇到了火焰一般,慢慢地融化開來。

淚水又一次打溼了肖紅的臉,秋風吹來,肖紅彷彿看到父親站在桃樹下,微笑着對她說:孩子,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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