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清銘在檢查實驗結果。(受訪者供圖)

新華社南京12月6日電 爲什麼有的大腦能洞見美妙的宇宙法則,有的能創作出扣人心絃的樂曲與畫作?記憶和意識是如何產生的?

人類雖已能觀察億萬星辰、探測時空漣漪,卻對自己認知世界的大腦所知甚少,大腦的精細結構如何都還只是估測。

爲揭開大腦的奧祕,中國科學家計劃爲人腦中錯綜複雜的神經元和血管繪製出最精細的三維“地圖”。

這項浩大工程猶如給一座由近千億棵樹木組成的巨大森林拍出三維照片,既要看全整座森林,又要看清每一棵樹上的每一根細枝和每一片樹葉。

領導這項研究的海南大學校長、華中科技大學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首席科學家駱清銘說:“人類缺乏大腦的觀測手段,尚無法‘既見樹木又見森林’。我們要提供新的觀測手段,獲得清晰的人腦圖譜,看清神經元網絡是如何連接的,這將幫助分析腦疾病的機理,並推動類腦人工智能的發展。”

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副院長李安安說:“目前我們對大腦的認識水平還處於十分初級的階段,雖然能看到一些現象,但它們代表着什麼還解釋不清,就像是在巨大黑箱子裏一點點摸索。”

“腦連接及腦活動在時間、空間上不斷演化,給解析腦功能帶來極大挑戰,但我們有理由相信,腦功能與腦活動依賴於最基本的細胞單元,好比電路網絡依賴於其最基本單元——電子元器件。不同類型的神經元是解析腦功能的基礎,更是腦疾病診斷與治療的重要依據。”駱清銘說。

華中科技大學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的科研人員在開展實驗。(受訪者供圖)

創新之路

52歲的駱清銘是湖北蘄春人,出身農家,有着艱苦的求學經歷。上世紀90年代,從事光電子研究的駱清銘在美國留學期間,在世界上首次用近紅外光學的方式成像檢測出了腦的活動,所發明的技術獲得了美國專利。1997年,駱清銘放棄國外優越的條件回到母校華中科技大學。

“我很慶幸趕上了改革開放後的好時代,覺得要爲國家做點事。我當時的研究是一個新興領域,希望能回國在腦研究上繼續‘做文章’。”駱清銘說。

儘管國際學術界認爲繪製精細的腦圖譜非常重要,但因爲這項研究極爲困難,學科跨度非常大,還未能獲得成果。

駱清銘藉助華中科技大學多學科交叉的優勢,僅以20萬元資金和一間25平方米的實驗室啓動了腦科研項目。

“大腦像豆腐一樣軟,將腦樣本固定並將其中的神經和血管標記出來是很難的。僅是腦樣本製備的難題,我們就花了三年時間才攻克。”駱清銘說。

他說,這是真正意義上多學科交叉研究,要有生物、化學背景的人員製備樣本;有光學、機械、控制等工程技術人員研製成像儀器;還要有計算機人才,處理大數據,並將結果展示出來。

“我們重視發展新技術新方法,研發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科學儀器,再用它去開展應用研究、解決科學問題。”駱清銘說。

那些年,駱清銘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不知何時能出成果,但他始終帶領團隊堅持着。

華中科技大學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科研人員正在爲鼠腦成像。(受訪者供圖)

從“黑白照”到“彩色照”

經過8年努力,駱清銘團隊終於研發出顯微光學切片斷層成像系統,於2010年底發表在《科學》雜誌上,併入選2011年度“中國科學十大進展”。

“如果把這個成像系統理解爲一個相機,最開始我們造出的是黑白相機,給鼠腦拍出了黑白照。”駱清銘說。

這之後,他的團隊不斷取得突破,拍出了鼠腦的彩色圖譜。再後來,圖譜的色彩越來越豐富,顯示的內容越來越精細,腦結構之美讓藝術家都歎爲觀止。

然而,這一成像方式速度很慢,要如此爲人腦成像恐怕100年也做不完。

2016年,駱清銘團隊得到江蘇省、蘇州市和蘇州工業園的支持,獲得4.5億元投資,成立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以工業化的方式來繪製腦圖譜。《自然》雜誌對此進行了報道,在學術界引起轟動。

在研究院潔淨的實驗室內,科研人員用樹脂包裹住鼠腦,形成如同膠囊大小的“琥珀”。成像儀器的金剛石刀片將浸泡在溶液中的鼠腦標本切割成1微米厚的薄片,邊切邊拍照。一隻鼠腦大約切1萬層,最後合成三維腦圖譜。

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神經和血管網絡密密麻麻、色彩斑斕,每根神經纖維,每條血管都清晰可見。這是目前世界上最清晰的哺乳動物腦圖譜。

“我們已在實驗鼠身上獲得成功,正在對更高級、更復雜的靈長類動物發起挑戰,力爭在世界上率先完成對人類大腦的精準掃描。”李安安說。

華中科技大學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受訪者供圖)

期待中國腦計劃

科學家估計,鼠腦有數千萬個神經元,猴腦數十億個,人腦大約860億個。蘇州腦空間信息研究院有數十臺成像儀器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

“但要完成人腦成像絕不是增加機器就能解決的。成像後巨大的數據量,給存儲和分析都帶來了極大的挑戰。”李安安說。

據估算,一個人腦的數據量相當於約20萬部4K高清電影。即便是中國最強大的超級計算機“神威太湖之光”,一套人腦數據就會把它的存儲空間佔滿。

駱清銘說,目前計算是最大的技術瓶頸,人腦圖譜的繪製還要等待技術的發展。

此外,李安安說,人腦的掃描成像目前也面臨倫理問題。“我們通常利用轉基因技術、病毒標記技術來標記鼠腦的神經元,但是這些技術都無法應用於人腦。”

“還有無數技術難題要攻克,但我們相信隨着技術的發展,這些問題都將解決。”李安安說。

駱清銘說,繪製精細的人腦圖譜在技術層面沒有根本性障礙,主要面臨的是經費和機制方面的制約,需要加大投入,改革人才的評價機制,允許科研人員長時間安心從事研究。

駱清銘團隊被選中參與美國腦計劃,也爲歐盟和其他國家的腦計劃提供數據。但駱清銘更希望中國能夠儘早啓動自己的腦科學計劃。

據瞭解,腦科學和類腦研究已被列入“十三五”國家重大科技項目。

“我們期待能夠像研製‘兩彈一星’一樣,啓動中國腦計劃。”駱清銘說,“一旦有足夠的經費支持,集中力量,我們有可能在5年至10年內獲得精細的人腦圖譜。”

他說:“這項研究非常值得投入,會產生超過百倍的回報。它能促進兒童教育,推動人類對抑鬱症、帕金森、老年癡呆症等腦疾病的診斷治療。尤其是中國進入老齡化社會之後,這項研究對於延緩老年病,提高老年人生活質量,都具有重要意義。”

“未來10至20年我們團隊的夢想就是做出人腦圖譜,如果這輩子能做成,將是件很自豪的事。”駱清銘說。(記者喻菲、胡喆、李博、夏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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