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大多數只用肉眼觀測的我們而言,最大的滿月和第二大的滿月,或者最圓的滿月與不怎麼圓的滿月之間,並沒有太大區別。但每次,類似的信息還是會引起一些內心的嚮往。在宇宙的諸多天體中,唯有月亮不僅代表着遙遠而神祕的嚮往,它還成爲了一種觸手可及的情緒,或者憂傷,或者寬慰,或者壓抑,或者澄明。它遠不及日光的猛烈,甚至疏遠、冰冷,但在情緒上月亮與我們的距離卻彷彿比太陽更近。

今年3月也出現了一次“超級月亮”,當時你許願了嗎?不過,今天凌晨的“超級月亮”爲全年最滿。

爲什麼月亮能勾起我們如此多的心緒情結?是因爲我們尚未祛魅的思想才形成此類的浪漫幻想嗎?答案並非如此。美國物理學家、《科學美國人》撰稿人切特·雷莫在《給仰望者的天文朝聖之旅》中描述了自己觀測月亮的經歷。在講述時,這些文字既有嚴謹的科學邏輯支撐,又不失浪漫的詩意。在閱讀了這些文字後,我們可以說,那些在地球的世俗空間之外恆守着自有的規律運行、相距遙遠又散落着微弱光芒的物體,本身便是迷人的。

2020最大“超級月亮”出現:我們爲何迷戀那輪月?

《給仰望者的天文朝聖之旅》作者:[美]切特·雷莫譯者:高爽版本:未讀·探索家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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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亮與心底的金字塔

禪教導我們,所有的事物,無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都在尋找自己的真實本性——佛性。佛祖生活在“無家可歸的家”中,喚醒了真實的自我。禪宗有一段有名的公案,叫做《日面佛月面佛》,講的是日面佛和月面佛同時修行成道,獲得因果正身。然而日面佛獲得了1800年的壽命,月面佛卻只有一個晚上的金身。

我是一個謹慎的夜晚朝聖者,一個在星空下徘徊的流浪者。我對我在宇宙中的家的認識也是短暫且不甚完整的。即便我曾邁入了日面佛的家,但我能停留的時間依然非常短暫。我的追求,收到的回報,僅是微弱的光芒和乾澀的啼鳴,是存在於這裏或那裏的一點點線索和暗示,是脊椎的興奮。對於“微笑的細節”,我會有自己的判斷。那麼,請給我展示一張月亮的臉,一張血紅色的月亮的臉。

2020最大“超級月亮”出現:我們爲何迷戀那輪月?

切特·雷莫(Chey Raymo),1936年9月17日出生於美國田納西州,是一位著名作家、教育家和博物學家,也是美國馬薩諸塞州伊斯頓斯通希爾學院的物理學榮譽教授。雷莫信奉自然主義,曾說:“我以崇敬、敬畏、感恩、讚美的態度關注着這個無限神祕的世界。”

1503年5月,克里斯托弗·哥倫布駕駛着兩架巴拿馬的船第四次嘗試航行前往新大陸。經過多次實驗和冒險,他打算在返回西班牙之前停靠在加勒比海的伊斯帕尼奧拉島對船隻進行改裝。暴風雨的打擊使行程癱瘓,再加上蚊蟲肆虐,這支小艦隊被困在了牙買加北部海岸。哥倫布派出12名男子乘坐獨木舟向位於東部300千米遠的伊斯帕尼奧拉尋求援助,而後的幾個月,他帶着其餘的人等待援兵。

爲了獲得食物,西班牙人與當地人印第安人交換了珠子和鏡子。終於,當地人厭倦了小飾品,並拒絕爲滯留的水手提供食物。

哥倫布想到了一個解決難題的辦法。他用他手中的一本小冊子爲自己解了圍,這是一本記錄了對1504年2月29日晚月食的預測的天文學家雷格蒙塔努斯編寫的《星曆錶》。哥倫布召集了當地酋長一同參加會議,並宣稱如果他們繼續不供給食物,就會“激怒”月亮。並且,正如他所說,即使月亮升起,也將會是鮮血的顏色。1504年是個閏年,所以那一年的2月有29天。就在2月29日的夜晚,月亮在日落時升起並溜進了太陽的陰影中。

與其他陰影不同,地球的陰影是紅色的。太陽光經過地球彎曲表面周圍的大氣折射,長波把月亮染成了血的顏色。正如哥倫布和印第安人所看到的那樣,地球的紅色陰影在滿月的臉上穿過,月亮從金色的西班牙錢幣多布隆變成了詭異的深紅色圓盤。我曾多次觀看日食,那場景給人產生的心理印象的確是鬼魅般怪異神祕的。如果我不知道夜晚的地球錐形陰影的原理,我也會覺得自己像牙買加的印第安人一樣遭受了“懲罰”。

夜晚有它的形狀,是一個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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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萊的《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一書中,地球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在夜晚的金字塔下旋轉,金字塔指向了天堂,那是夢想喜樂的地方。”多年前,當我第一次閱讀這句話的時候,我對自己辨別除了心底一直癡迷的東西而感到震驚。我研究過天文學和光學,我瞭解本影和半影以及物體在不同種類的光線下的投射方式。在我的天文學課程中,我曾經通過繪製三角形來計算太陽、地球和月球的相對尺寸和距離。我猜我一直都知道,地球的陰影是錐形的,是它將黑暗帶入太陽照射的空間。但在讀到雪萊的詩句之前,我從來沒有體會到,夜晚其實是一個從地球延伸出去的高大而黑暗的金字塔。

黑夜就像巫師的帽子,被地球戴在頭上。巫師的帽子又尖又長,帽尖遙遙指向太陽的相反方向。“帽檐”的直徑爲13000千米,緊貼在地球的眉毛上。“帽尖”延伸到離地球140萬千米高的頂點。巫師帽子陰影的高度比底部寬100倍,它與地球之間的距離是月球到地球距離的3倍還要多。每當月亮恰好穿過那頂黑暗的帽子,我們就能看到一次月食。

2

看月亮如何堅守自己的陰晴圓缺

今早天空中的月亮剛剛新生4天。“這個舊的月亮消逝得多麼慢,她耽延了我的希望。”雅典公爵忒修斯在《仲夏夜之夢》中說道。而後,戲劇開場了。“四個白晝很快地便將成爲黑夜,四個黑夜很快地可以在夢中消度過去。”希波呂忒回應道。

在莎士比亞的時代,宇宙仍然是一個由同心球體組成的蛋,根據物質的內在價值來分層:中心是笨重的土地,然後是水、空氣和火;植物和動物的等級從最低等的地衣到人類依次上升;國民階級也由農民、士紳、領主到國王逐步提高;從空靈物質的外殼、月亮、太陽再到行星;從天使合唱團、純潔的靈魂,最後到達上帝的寶座。

月亮石充斥着改變——慾望、愛情、貪婪、腐敗、多變、信任——的陸地世界與在那之上亙古不變的永恆世界的界限。看看月亮是如何陰晴圓缺、看看星星和恆星是如何堅守自己的道路倔強向前。明天、後天和大後天,月亮將會趨向消亡。它會劃過金星和木星身旁,將水星輕輕推向一邊,只爲了與太陽相見,然後它將在傍晚的天空中重新出現四天,“就像一把銀弓,出現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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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行星排成一條線,這現象的壯觀與優雅將消失無存。只剩下我們自己,月亮和我。因此我不會再早早起來,我會盡情享用我的晚餐,看着月亮在我身邊漸漸變得圓滿。

不久前,我讀到了梭羅的一篇鮮爲人知的關於月光的文章。一篇短小而充滿詩意的作品,縈繞着昏暗薄暮與迷濛煙霧。他的主題是:月光“與我們內在的光芒不相稱”。如果整個世界是一座舞臺,那麼月光足夠照亮我們在這個球體上演出的一幕幕喜劇。一夜又一夜,我們目睹着月亮的陰晴圓缺。我們能夠在自己的思想裏感受它的潮起潮落。在無眠的午夜時分,我們能感受到月亮輕柔的引力,從不受日光影響的深深的泥沼中汲取黑暗的思緒。日光的宏偉雄心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月光下,我們是混亂的元素。世界也處於一片混沌。石頭浮到空氣中、火堆裏、與大地重疊的水域中,空氣爆炸成火焰。這個星球上生活着一羣傻瓜。蠟燭匠假裝自己成了國王。國王像貓一樣咆哮。夜晚是一出月亮主持的劇中劇。離開我們的潛意識,《仲夏夜之夢》中的這些角色——木匠、工匠、編織者、修繕着、修補匠和裁縫就進入我們的腦海中,“沒有受損,而是無序”。月光足以滿足他們放縱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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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1999)劇照。

3

打碎月亮的水晶球神話

1609年到1610年的冬天,也許就像倫敦環球劇場的演員在作者出席的情況下演出《仲夏夜之夢》一樣,帕多瓦的伽利略將他的新望遠鏡轉向了地球。他看到了(或者至少我們認爲他看到了)墨黑的海水和閃耀的土地、海洋和大陸、晨光中膨脹的山峯,還有陰影中消失的山谷。他對月亮和地球的隨意比較成爲他後來在教會中所遭遇的困境的根源。

自古希臘時期以來,認爲月亮和地球在本質上相同的想法一直是非常危險的,因爲這對確定了人類的適當位置的宇宙等級而言是具有破壞性的。

伽利略並沒有因爲褻瀆神明而畏縮。他說,地球“絕不能被排除在衆星旋轉的舞姿之外。我們將證明地球是一個比月球還要輝煌的、遊離的個體,而不是充斥着無趣的垃圾的陰溝”。

當伽利略放下他的望遠鏡時,宇宙的外殼被打破了,嵌套的水晶球碎裂了,宇宙被打開,延伸到無限遠的地方。月球不是水晶球,也不是月亮女神戴安娜。月亮是另一個地球。或許,以一種更好的說法,地球是另一個月亮。上面的世界和下面的世界沒有區別。大地和天空都受到相同的自然法則的約束,這些法則包含了變的規律,也包含了不變的規律。在伽利略觀測了月球之後的一個世紀內,上百名作家想象了人們在月球、其他行星或者另外的太陽系中的行星上居住的場景。地球劇不是由月亮主持的“演出”,而是一幕劇中劇。可能,還會是劇中劇的劇中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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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La Luna 2011)的月亮畫面。

不久前,我讀到蓋伊·奧特威爾關於通過望遠鏡觀測到的新月升起的描述。奧特威爾視野中放大的地平線是14千米外陡峭的山峯。月亮在空中升起,就像一座“山脈中新出現的失去光澤的銀色山峯”。從望遠鏡中看,遙遠的地平線上的樹木都被放大到月球大小。如果坐在其中一棵樹的樹枝上,奧特威爾會寫下這樣的句子(讓他的想象力遵從他在望遠鏡中所看到的事物)“你在月球表面的廣闊沙漠上向下看時會感到眩暈……就像有人在聖彼得大教堂的穹頂上盯着它的地板……你可以將硬幣砸到環形山的坑洞裏。”

奧特威爾描述的幻景如此令人震撼,如此引人注目,使我決定自己也做一次同樣的觀測。等待月亮升起沒有問題,但尋找合適的地平線就需要花費一些時間。我花了幾個月才找到一處天空晴朗的地方,地平線足夠遙遠。時間是午夜前一個小時,月亮升起時不能是下弦月。我將望遠鏡指向了月亮會出現的那段地平線,一串山丘穿過黑暗的海灣。當月亮終於現身時,它覆着陰影的一側首先升起。大約在這一側升到遠處山脊的頂部上方一分鐘之後,我才意識到它的出現。突然之間,山脊黑線上閃爍起光芒,好像在遠處的山頂上開始了某種人類活動,例如異教徒的篝火晚會或火把節。而後,稍微彎曲的明暗交界處進入了視野,月亮表面呈現出了其亮面與暗面的分界線。那條線在我的視野中輕輕下垂,用金色光芒填滿了我儀器的目鏡。

整個壯觀的“表演”只持續了一分鐘。月亮的升起似乎漫長而沉悶,但它在一分鐘之內就結束了。望遠鏡以某種方式放緩了空間中運行的時間。月亮升起後,我把眼睛從望遠鏡移開,月亮突然縮成一個遙遠的光點,時間加快。我想起了菲利普·錫德尼爵士的十四行詩中的一句話:“邁着多麼悲傷的步伐,哦,月亮,你爬上天空!多麼沉靜、多麼蒼白的面容。”

十四行詩的意象與我剛剛所看到的情形並不相符。望遠鏡發明於錫德尼死後第25年,與他錯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望遠鏡中的月亮沒有悲傷的步伐或蒼白的面龐。在我透過望遠鏡觀察月亮升空的那個夜晚,她像神祕美麗的湖中女神從黑暗的水中展露容顏,像被施了魔法的泰坦尼亞從深沉的長眠中復甦而起。高貴、自信、金碧輝煌,讓人着迷。

但其實月亮根本沒有升起。事實上,月亮真實的空間運動與我們所看到的正相反。是地球在運動。是我和地球一起越過地平線朝着月球的方向墜落而去,是我與山坡、望遠鏡以及遠處的山丘一起朝着月球的方向翻滾。我的眼睛被欺騙了,月亮不會升起,而是地球在月球之下轉動。不是太陽沿着黃道帶旅行,而是地球在巨大的太陽軌道上旋轉。宇宙並不像幼蟲的水晶裹繭一樣包裹着沉睡的地球,而是如同伽利略所猜測的那樣,地球是一隻長了翅膀的夜行生物。

4

來自月亮的硬幣

千萬年來,月球的碎片一直像雨滴一樣往地球上掉落。月球上的每個環形山都是遭受了小行星撞擊而飛濺到太空中的月亮隕石留下的痕跡,這些隕石中有一些還濺落到了地球上。事實證明,南極冰蓋是一個對飛濺的月球物質非常有效的收集器。從天而降的石頭(一些來自月球,一些來自其他地方)落到冰封的陸地的中央高原上,它們被冰雪淹沒,最終也成爲不斷生長的冰蓋的一部分。冰從中央高原向外流入海岸,嵌入冰中的大氣物質也隨之流動。

有些地方,冰進入大海會分裂成冰山,大塊的南極冰漂浮在溫暖的海水中。隨着冰山融化,它們隨身攜帶的從天而降的岩石就都沉落到了海底。但在其他某些地方,流動的冰蓋會抬高海岸山脈。在這些地區背後的乾燥風中,表面的冰會蒸發,這樣,大氣物質就留在了冰川表面,因此從天空落到冰山的一半大陸岩石都集中在了同一個地方。

數百萬年的隕石被冰和風暴聚集在一起,供地質學家收集。在那裏,在南極山脈的背風處,地質學家彎腰撿拾着與宇航員從月球上帶回來的成分相同的石頭,這些岩石在小行星撞擊月球表面後飛濺出來,穿越了空曠無垠的宇宙空間,被投擲到40萬千米外的人類的控制範圍內。它們不是綠色的奶酪,不是水晶,只是普通的岩石。玄武岩,黑色的、有花紋的、斑駁的玄武岩。也許,它們來自夢之前,像硬幣一樣落到了地球上。

所以伽利略是對的。沒有水晶球可以阻礙從天而降的硬幣。今天早上我在草地上,乘着一顆行星,繞着軌道與另外八顆行星一起圍着一顆黃色的恆星轉動。九顆行星在宇宙這塊黑色冰面上滑行,其中一顆用手臂挽着月亮。梭羅說,月光的黃昏是心靈天然的棲息地。

“可愛的月亮,我多謝你的燦燦金光。

板着臉孔的夜啊!漆黑的夜啊!

我的靈魂升到天堂。

太陽,收斂起光芒,

月亮,逃離這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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