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峻的两山之间,流过一条绵延的长河。长河边上,山半腰间,绿树掩映里的村庄,青瓦土墙的房子若隐若现。靠山面水,蓝天厚土,天然滋养着一种情怀。这种情怀包裹的,是从父亲手里拿过接力棒的李老师。

李老师身材厚实,面阔胸宽,脸色黝黑,彝家汉子的所有特点,只需一瞥就可以尽收眼底。来校四年,他不仅成为了初中部的轴心,也在学校里耕耘出了一种精神。

老师刚来学校的时候,重新恢复的初中部刚刚起步,他承担起管理年级的重任。面对新的挑战,他不断想着办法,梳理每一个环节,教师聘任、课程安排、年级捏合、文化渲染……一点一滴,他让年级正常运转起来。

初中孩子活泼好动,总在嬉戏打闹中让大把的时间悄悄溜走,书本不去读,作业完不成,成绩提不高的现状让他抓耳挠腮。思来想去,他决定帮助孩子们把空余时间规划起来。于是,每天中午,每个下午,他往教学楼下一站,一声清脆的哨音响过,便是“开始学习了”的吆喝。喧闹声停止,他走进每一间教室,看着同学们终于有了学习的样子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一遍遍在午间与晚间响起来的哨声,起初曾让多少人觉得诧异。多日之后,哨音却成为了校园里的一个音符,与学校的铃声相得益彰,从初中部飘进了高中部。固定时间里,哨声就成了同学们学习的号角。他的哨音似乎有魔力,如果哪天不是他亲自吹哨,音频和音色变了,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连进教室学习的脚步都不那么矫健。

一步一个脚印走来,培养好习惯,让孩子们学会自觉,学会主动,他以时间,换得了孩子们一个初中生的样子。

第二年,新的初一入校以后,他在不舍中放弃了已经有了一年深厚感情的年级,重新面对新的老师团体,新的学生面孔从零开始继续上路。他知道,初中部必须形成一脉相承的文化,才能在三年一次的轮转中变得更加顺畅。他把自己所有的办法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小兄弟,希望那个已经成型的年级继续前行。于是,两个年轻小伙慢慢成长起来,也像他一样挑起了一个年级的大梁。

他的办公室,摆着一根从老家砍来的小竹棍。那是他的教鞭。课堂上,“咚咚咚”的敲击声里,每一个读音、每一个字词、每一个段落、每一篇文章,都会在孩子们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课余时间,他喜欢拎着教鞭在年级楼层里转悠,像极了人们印象里的私塾老师。可别以为他手里的教鞭会落在学生身上。眼里放光,心中有爱,才敢手拿戒尺。在他那里,每一个学生都是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呵护每一天,教诲一辈子。学校里年龄大一点的老师都说,他管理年级、教育学生的样子,一招一式,都是他父亲当年的模样。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好好为学生。”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兑现心里的承诺,他多年如一日。

年级学生跑操,他因为多年痛风脚疼不能跟跑,便骑着他那辆标志性的电动车前后跟随。在他心里,学生跑操,不仅是体育老师的责任,也是他这个年级主任的分内职责。“每个人都多做一点事,年级就会更顺畅。”当学校真正的运动场建成,他再也不用骑车跟着同学们来回转圈了。站在偌大的球场中央,他手持一个在别人看起来有些巨大的扩音器,带着初中三个年级的班主任,指挥着每一个班井然有序地行进。“这个喇叭,威风得很。只要对着话筒发出命令,每个学生对要求都听得一清二楚。”喇叭在手,他是那样自豪。他不知道,威风的其实不是那个喇叭,而是手持喇叭的人。

一个口哨,一个喇叭,一辆电动车,成了他工作的标配。见到电动车,如同见到人;听到喇叭声,更有精气神。年幼的孩子们,最容易崇拜老师,而他们最崇拜的,不外乎是这个走路有点跛,要求比较严,心里无比柔的李老师。在孩子们那里,虽然李老师有点像别里科夫一样“辖制”着自己,但离开这种辖制,似乎就找不到了方向。

有些孩子,家里生活困难,能坚持来学校读书就已经很不容易。他知道,这样的孩子,如果没有了读书的机会,一辈子就可能真的改变不了了。他直接找到校服厂商,“这几个孩子的校服,必须得免费,否则一切免谈。”绝对不留哪怕一点商量的余地。看着孩子们穿上与其他同学一样崭新的校服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效果。至少,在那么多的孩子中间,贫困孩子在穿着上与他人是平等的。私底下里,不知道他掏出过多少三五块、十多二十元的零用钱给孩子们学习生活,即便他自己的生活负担也很重。

应家长们的要求,他答应了走读的同学也可以到学校上晚自习,但前提是家长必须亲自接送。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过,他一一清点每个班的住校生,统一带回宿舍,又把所有来上晚自习的走读同学集合起来,排成整齐的队伍带出学校大门交给家长。点头,问好,直到把每个孩子亲手交给家长,他一天的工作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如果哪个家长迟到了,他一定陪着孩子在门口的岗亭里等到家长的到达。“下次来早一点,孩子见不到你们,心里会着急的。”既是嘱咐,也是要求。他知道,辛苦了一天的孩子,需要回到父母的世界里寻找温暖。“所谓责任,就是自始至终。我们既然承诺了家长,就不可马虎行事。”他这样说,也这样做。

转眼到了初三,孩子们学习的任务越来越重。周末的早晨,同学们在教室里勤学苦读,但他还不能休息。拖来一把凳子,静静地坐在教学楼下,拿起一本多日都还没有读完的书,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耳朵留意着四面八方,任凭谁想偷懒,楼下那个久坐的身影,总会传来友善的提醒。

一头扎进工作不减油门,一心为了学生没日没夜。他是一个令人称赞的老师,更是一个让人敬佩的父亲。

十多年来,他做爹又当妈,独自一人带着儿子生活。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儿子,如今个头早已超过了自己。之前他怎样带大孩子我们不知道,但他来到学校以后,很多人都可以看见一个个场景。每天早晨他安排好年级上的同学后,从食堂里买两个包子给儿子吃着,骑着电动车匆匆送他上学。看着儿子走进教室,他反身就往学校赶。每天中午,他又骑着电动车把儿子接回来,从食堂里打好饭菜,父子二人就坐在教学楼下的石桌上共进午餐。既陪儿子吃饭,也陪学生读书。饭后,餐具清洗一定是儿子必须要做的事情。不是他不心疼儿子,而是他知道,必须得狠下心来,培养儿子最基本甚至更强的生活能力。饭后,给儿子检查作业,复习功课,一样都不能落下。学校艺术节的时候,他们父子的一首《父亲》,曾让多少人眼里泪光闪闪。儿子稚嫩的尖声里,掩不住对父亲深深的感激。父亲浑厚的声音中,再一次给儿子一个响亮的回答:儿子,我是你最有利的依靠,你是我最大的自豪。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儿子也很懂事,知道父亲的不容易。多少次,父亲工作到很晚才回来,他早已准备好了洗脚水。儿子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父亲将更加孤苦。相依为命,只有彼此照顾,生活才能多些甜味。每次说起他们父子的故事,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而他,也不谦虚地说:“我对儿子,确实……”哽咽中没了后文。但谁都知道,一切不必说。在事实面前,所有语言都显得那么多余。

青山无语山厚重,流水不言水绵长。父亲和老师,本来就是一个角色,怎么能分开彼此呢。

工作卖力,心思细腻,生活便有了滋味。三五亲友相聚,他端起酒碗一一相敬。“我们老彝家,就讲究豪爽。”彝族人民的自豪,在他的眉宇间来回飞舞——他有理由也有资本自豪。

一个老师好不好,他自己说了不算,同事们也不能完全定性,学生才最有发言权。全校性的“最具奉献精神教师”评选,他的得票遥遥领先。在学生的世界里,所谓尊重,就是你把关爱给我,我就报之以歌。

校长亲自为他拟写了“最具奉献精神教师”颁奖词:“有一种伟大来自平凡,有一种高尚来自奉献。迎每一轮日出,480米学校便道的电动车的骑行,转动的是车轮,挥洒的是起早贪黑,无怨无悔;一声清脆的哨音,吹响的是命令,蕴含的是规矩,洋溢的是默默奉献,无私无畏。校园里,操场上到处留下的是你匆匆的脚步,大门口留下的是你负责的身影。你舍小家为大家,你爱生如子,用爱心和臂膀为学生撑起一片晴天。你日复一日用你的实际行动践行着一名人民教师的神圣使命。你勇挑重担,为富民一中的发展贡献着一份力量。”

有些名字,听过多少遍,都不曾与真人相识。有些人,一旦相识,原来和传闻中的真一样。

一所学校不断前行,总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注入其中,在流淌中像一颗定军棋子,在重新布局中找到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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