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葉少軍說,對很多縣級醫院來說,移植術後病人如何應對,他們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受技術和設備限制,藥物濃度檢測、肝臟穿刺等檢查都沒有辦法進行,最終只能由中南醫院的醫生們遠程指導,在沒有檢測指標可供參考的情況下,完全憑藉經驗指導縣醫院醫生做治療,最終患者康復。中南醫院急診科是最先感受到疫情的地方,隨着到急診科就診的發熱病人越來越多,副院長趙剡同時是急診中心主任,立即要求醫護人員提高防護等級,1月6日,急診病房便改成了發熱隔離病房。

醫院恢復普通門診後,肝膽疾病研究院的醫護人員在給病人治療。受訪者供圖

4月5日,中南醫院婦產科。新京報記者 王雙興 攝

葉少軍和同事合影。受訪者供圖

4月6日,門診樓前,患者需登記個人信息。新京報記者 王雙興 攝

4月5日,即將上晚班的急診醫生趙智剛在休息室喫晚飯。一位護士跑來說,剛剛急救車送來一個病人,體溫38攝氏度多,轉去了發熱門診。發熱病人在發熱門診如果篩查確診則被送往定點醫院。自從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以下簡稱中南醫院)開始恢復正常的醫療秩序後,便不再接收此類病人。

而兩個多月前,趙智剛所在急診科病房裏躺滿了發熱、呼吸不暢的新冠病人。作爲最早接收新冠患者的醫生之一,他和同組的3位醫護人員均在一月份被感染。康復後又回到工作崗位。現在,疫情逐步得到控制,3月13日,中南醫院新冠患者“清零”。3月27日起,恢復普通門診。如今,中南醫院除了五官科等需要醫護近距離接觸的科室,其餘科室基本已經開放。隨着武漢的解封,這家省內三甲醫院,也開始和這座城市一起,逐漸融冰。

“回到從前就診的地方”

走到中南醫院門診樓前,孕婦李菲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把口罩上的金屬條往鼻樑上按了按,新冠疫情以來,這是她罕有的外出。

幾天前,孕婦羣裏有人轉發中南醫院恢復接診的通知,李菲提前完成了預約掛號。4月5日是她懷孕第36周,需要在愛人的陪同下到醫院做產檢。

以往可以直接進入的門診樓如今多了些流程,穿着防護服、戴着口罩和護目鏡的工作人員一邊提醒大家“保持距離”,一邊指導掃描二維碼登記個人信息:姓名、年齡、就診症狀、是否發熱、聯繫方式、身份證號、住址,填報完才能進第一道門。中南醫院副院長趙剡介紹,採取這樣的措施主要爲了一旦出現新冠病人,醫院可以進行追蹤並找出密切接觸者。

這天,36.5℃的李菲和愛人保持半米距離進入了門診樓。大廳里人不多,開放了四個窗口可掛號,就診者隨後分散到各自的科室。

婦產科在五樓,要經過幾道扶梯。其間有人上前搭話,李菲側着身子,示意對方站遠一點,實在不行就加微信,保持距離網上溝通。用她的話說,特殊時期,一個人可以抗一抗,但懷孕後就是兩個人了,還是要小心點。

中南醫院的門診樓中心呈環形,各科室入口分佈其中,往裏走,則延伸出不同的診室。整個五層的環形空間有一半屬於婦產科,空置地方擺了椅子,李菲說,以前“能看到的地方全都坐着人,通道上還站着人,廁所那邊的椅子都會坐滿”。但如今受到疫情影響,就診者不算太多,大部分是需要到產科做產檢的孕婦,婦科一側相對蕭索。

排隊叫號花了半小時左右就輪到李菲了,她最近有些呼吸困難,在醫生的建議下做了心電圖和胎心監測。隨後做了常規的產前檢查,身高體重、宮高腹圍、陰道宮頸等等,指標正常。三個小時左右,她完成了就診和一系列檢查。放在以往,大概要花上一天的時間。

2019年7月中旬,李菲得知自己懷孕,上一次去醫院是1月15日,後來,新冠肺炎暴發後,李菲再也沒敢出門。

每半個月要做一次的檢查中斷了,李菲“只能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生活規律一點”:爲了補充羊水,每天喝夠1700毫升水;爲了控制體重,每天飯後在房間裏散10000步;能買到的水果有限,但儘量保證每天一個蘋果或者梨。

3月,李菲孕期第32周,到了做小排畸的時間,但那時新冠肺炎確診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中南醫院關閉了普通門診。李菲通過網絡問診找到產科醫生,對方建議如果擔心感染風險較大,可以將小排畸延後兩週左右。後來,她找了一家不接收發熱病人的私立醫院,完成了檢查。

如今,中南醫院恢復了正常醫療秩序,李菲又回到從前一直就診的地方,佈局都是老樣子,只不過醫生穿着防護服,孕婦們戴上了口罩。

“沒有這裏的急救,不可能有她的康復”

李菲做檢查的時間裏,在中南醫院從事志願安保工作的許哲正穿着防護服在婦產科外維持秩序;此前兩個月多,李菲閉門不出的日子,許哲也經歷着擔憂,“天都黑了”。

1月23日,武漢封城。幾天後,許哲的母親開始反覆發燒,“一下36℃多一下37℃多”,後來越來越嚴重,開始出現昏迷、喪失意識的狀態。

私家車不能上路,只能打120急救,打了無數個電話後,最終在中南醫院的急診等來了一張牀。

中南醫院急診科是最先感受到疫情的地方,隨着到急診科就診的發熱病人越來越多,副院長趙剡同時是急診中心主任,立即要求醫護人員提高防護等級,1月6日,急診病房便改成了發熱隔離病房。

那段時間許哲每天睡不着覺,打開電視全都是疫情新聞,總想打電話問母親情況,又擔心耽誤醫護人員工作,憋上三四天打一次,漸漸得知,母親從沒有自理能力、大小便失禁,逐漸有了意識,護士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許哲,打過去,母親能聽出是兒子的聲音了。

2月下旬,母親的病情好轉、康復。許哲高興得要哭。“以前天天想和我媽對着幹,讓起牀非要多睡十分鐘,被嘮叨煩了還要拌兩句嘴。”他說,“現在聽說她康復了之後,就覺得:以後也不找老婆了,給我1000萬也不賺了,只要看着她陪着她,她說什麼我都聽。”

同一時間,各個醫院的局勢也在好轉,隨着各地醫療隊不斷支援,以及火神山、雷神山、方艙醫院的建成,和趙智剛一樣在疫情一線工作的醫生逐漸減輕了壓力。

疫情前,許哲從事汽車銷售工作,母親生病後,他“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事”。這個29歲的年輕人當過兵,衡陽洪澇,他跳到水裏扛過沙袋。但是病毒來的時候,對醫學一竅不通的許哲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又覺得還是得做點什麼,最後跑來中南醫院當志願者,“沒有這裏的急救,不可能有她之後的康復。”

剛到中南醫院時,他負責幫忙搬物資,有時候搬防護服和手套,有時候也搬水果和菜;如今醫院恢復接診了,許哲開始當保安,每天從上午八點工作到下午五點半,維持秩序、檢查門窗、提醒患者保持距離。

科室逐漸迴歸原來的節奏

如今趙智剛的急診科,已經恢復了以往百分之七八十的工作。“除了感冒發燒、頭疼腦熱這種病人還比較少,收治的重症病人基本上達到新冠之前的數量。”

除了急診,那些一直收治非新冠病人的科室也逐漸迴歸原來的節奏。在肝膽疾病研究院,最近兩週裏,每週都有五六位新的病人入院。

4月6日,肝膽疾病研究院所在的4號樓下,所有辦理入住的病人和陪護家屬都要持有陰性的核酸檢測結果才能進入,醫務人員也要憑藉證件方可出入。副主任葉少軍說,由於病區裏大多是移植後的患者,免疫力低,需要有更高的管理要求,進入後的患者和家屬一律不能出病房樓,生活用品全部由外勤人員統一置辦。

醫護們覺得,和一兩個月前比起來,當下的工作算是風平浪靜了。

2月19日,中南醫院2000張新冠肺炎隔離病牀投入使用,該院加上接管的武漢市第七醫院、武漢客廳方艙醫院、武漢雷神山醫院這三家醫院,收治病牀總數達到5400餘張,成爲武漢最大規模新冠肺炎定點醫院。

抗擊新冠疫情期間,在肝膽疾病研究院、腦外科、腫瘤科、高幹病房等科室,還有四五百位需要繼續接受治療的病人。有些病人還需要做透析,這項工作也轉移到了葉少軍的同事們手中。患者們一邊住院接受治療,一邊進行新冠肺炎的防控,那段時間被肝膽疾病研究院的醫護人員視爲“最艱難的時候”。

醫院分配了兩臺設備,科室裏有透析執照的護士開始對其他醫護人員進行緊急培訓,十多根管子密密麻麻,每一根的作用都要明確,有護士表示,剛開始“看着都暈”。一兩週的時間後,才逐漸能夠熟練上機。

其間,葉少軍和同事們在給住院病人提供治療的同時,還要給不能來的病人提供遠程指導;他們一邊聯繫藥企給藥物緊缺的病人送藥,還一邊協調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爲情況緊急的患者開闢特殊通道……葉少軍在醫院裏找了個空房間住下來,護士長何重香則乾脆住在了病房裏。

恩施市的一位患者去年底做了肝移植手術,疫情期間,突然出現了排斥反應,由於武漢封城無法到達中南醫院,最終去了當地的縣醫院。葉少軍說,對很多縣級醫院來說,移植術後病人如何應對,他們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受技術和設備限制,藥物濃度檢測、肝臟穿刺等檢查都沒有辦法進行,最終只能由中南醫院的醫生們遠程指導,在沒有檢測指標可供參考的情況下,完全憑藉經驗指導縣醫院醫生做治療,最終患者康復。

疫情防控壓力開始減輕,3月13日,中南醫院近300位需要繼續治療的新冠病人轉入金銀潭、雷神山等醫院,中南醫院患者清零。醫護人員統一做完核酸檢測後,開始14天的隔離休養;消殺團隊揹着電動噴霧器,對物表及空氣進行消殺。3月27日起,中南醫院恢復普通門診。

“既要滿足百姓就醫需求,又要警惕無症狀感染者”

4月7日,副院長趙剡剛剛結束和幾位負責人的討論,緊接着又去參加全院的復工複診會議,其間穿插着衛生部門的檢查和媒體的採訪,午後靠在椅子上時,趙剡已經有了睡意。

他之前有每天制定日程的習慣,但最近,日程安排經常被打破,趙剡乾脆“不做計劃了”。

疫情暴發以來,他一直沒休息,如今醫院恢復了接診,又要開始琢磨新的問題:新病人不斷入院,如何減少交叉感染?趙剡感慨,這是目前“最折騰人的”。

緩衝病房是對策之一。在肝膽疾病研究院的病房盡頭,隔出了兩個特殊病區:隔離區和緩衝區。病人入院後,患者本人和陪牀家屬首先要做新冠肺炎的排查,核酸、CT、抗體檢測,24小時後複查核酸,等待檢查結果期間,住在緩衝病房,收到全部陰性的檢查結果後才能轉入普通病房。

如果有不能排除病毒感染的患者需要住在隔離病房,“醫護人員對他治療時要做三級防護,結束後有專門的脫衣室,消毒完畢才能回到普通病房區域。”護士長何重香介紹。

這樣的設置遍及中南醫院的每個科室,趙剡說,防治醫患感染新冠病毒是這個階段的工作重點。

爲減輕緩衝病房的壓力,醫院加快了核酸檢測出結果速度,在急診、發熱門診、門診內科設置三個核酸檢測點,每天分四批送檢:上午10點、下午2點和6點、晚上10點,“只要搭上這輛車,結果4個小時就出來,患者就不用等太久。”趙剡說。

最近,趙剡正在琢磨做胃鏡的患者如何安排的問題?以往,門診一天要做180到200個胃鏡檢查,位置在6號病房樓。

“以前沒問題,現在有問題了。病房是清潔區,這200個門診過來的人如果進去之後,6號樓的院感防控就形同虛設了。”趙剡說,既要滿足院感防控的要求,又要滿足復工開診的需求,對醫院管理者來說很有挑戰。

如今,中南醫院除了五官科等需要醫護近距離接觸的科室,其餘科室基本已經開放。隨着武漢解封,醫院將迎來更多求醫者。

“患者數量的增長不是問題,我們有2600張牀,目前只收治了662個病人,醫務人員和設備也都在那裏。但是那些可能存在的無症狀感染者,確確實實非常擔心。”趙剡說。接下來,趙剡準備組建幾個小組下臨牀,逐一給醫護人員做巡講:如何既滿足百姓就醫需求,又警惕無症狀感染者?

急診醫生趙智剛依然在提醒身邊人手要勤洗、口罩別摘,“我們對新冠病毒的認識依然非常有限”。葉少軍也開始爲新的患者提供治療了,護士長何重香則正在擬定武漢解封后患者數量增長時的管理方案……

門診患者不斷增加,在婦產科外,起初每天上午,志願者許哲只能見到幾個病人,如今則能達到20個。

許哲說,疫情期間,很多孕婦像李菲一樣,不得已停止了大大小小的產檢,如今醫院恢復正常,這些“準媽媽”們都回到了醫院。

四月底就是李菲的預產期了,她打算在中南醫院生寶寶。懷孕時她總想,會是男娃還是女娃,現在不想了,“都可以,健康平安就好。”

(李菲、許哲爲化名)

A06-A07版採寫/新京報記者 王雙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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