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經可以說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我痛了起碼有七年。七八年裏喫了無數的藥,看了無數的醫生,花了無數的精力和錢。

  凡是你能想到的辦法,什麼喝紅糖水,生薑放到肚臍,酒精灑耳朵裏;還有些你沒有想到過的,什麼東西、什麼辦法我都去嘗試了,但是所有的辦法,到我身上都沒有用。

  所以每次來月經我都很無奈,就是,怎麼什麼用都沒有呢?怎麼什麼用都沒有呢?

  疾患

  我記不清第一次痛經是什麼時候了,大概在六年級或是初一,但那猝不及防的絞痛感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當時也不知道這就是痛經,只以爲是便祕造成的,後來我疼得直打滾才覺得不對勁。媽媽被嚇了一跳,立馬帶我去醫院。

  別人都抱怨月經來了一聲招呼都不打,搞得自己很難看。我就不會抱怨,因爲它每次都會早早地給我打招呼。

  一般來說,前六七天時就會有陣痛感,但每天也就痛那麼幾下,加起來不過也兩三分鐘。月經來之後纔會持續絞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痛覺,就是小腹絞痛,像是用一捆針狠狠地扎進再拔出再扎進,如此循環往復。

  痛的程度可以粗略的分爲三種:開始是直不起腰;嚴重些就坐不住了,只能躺着;更嚴重的時候甚至躺不住,只能蜷縮身子。痛感會隨着時間推移而增加,大概兩個小時後就只能躺着了。躺在牀上也就只能稍稍減輕一些痛苦,但還是渾身冒虛汗,精神不濟,不願說話。大部分時間在斷斷續續地昏睡,偶爾能睡整整一天。

  

  痛經最嚴重的一次發生在壓力較大的高三階段。那天是上第一節課之前來的,我原本想着再痛也要兩個小時之後,還來得及上完課。高中時兩節課下有個半小時的大課間,可以等那時候再回家,省得要在大家的注視之下逃走,又貢獻了更多的笑料。

  那節是歷史課,寫完試卷之後老師就讓我們自己看書複習了。沒看多久,我的小腹開始絞痛,原本也沒放在心上,但是過一會,疼痛還只增不減,背後也開始冒虛汗。我還是咬着牙忍住了,沒有告訴老師。只是腰實在是直不起來,只能用頭搭在桌子上,兩隻手死死地按住小腹,希望疼痛能夠有所減輕。

  後來左邊的同學發現了我的異樣,報告了老師。老師大多也知道我的情況,就直接找了班主任。班主任連忙趕來,想帶我去她辦公室坐,因爲當時的教室裏的凳子又冷又硬。可當她託我起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次痛的比以往更厲害。稍微被拉直的上半身就像是被磁場吸引一樣立馬彎了下來,順勢就蹲在了地上。身體的感覺先於意識,等我反應過來時,眼淚已經流下來了。

  三四個同學合力,又拖又拽才把我帶到了老班辦公室。老班聯繫了我媽媽,給我衝了熱水袋讓我再等一會。後來也是老班和媽媽兩個人才把我抱到電動車上。但是坐在電動車上,一路顛啊顛的,更加重了我的疼痛。所以等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就堅持不住了,直接從車座上倒了下去。幸而電動車並不高,也沒造成什麼傷害。

  其後的事就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疼得連躺都躺不下去,還是媽媽壓着我躺下去的。躺下去也躺不直,只能一直蜷縮着。別的就沒什麼印象了。事後,媽媽說那次她可害怕了——我的臉慘白慘白,連嘴脣都沒有什麼顏色,痛得迷迷糊糊還在哭,一直哭,別人說話都聽不見。

  療救

  這東西疼起來令人束手無策。初中時我打過止痛針,但考慮到我當時還是個孩子,醫生只給我開了半針的劑量——以至於根本沒有什麼用。之後也打過幾次,大多是爲了應付考試,每次打完針後嗓子都異常乾澀,喝多少水都是徒勞,嚴重時澀得說不出話。再加上對我來說止痛針效果不大,所以初中之後就沒再打過了。

  也就剛開始的幾年,應媽媽要求,所以還算是積極求醫。西醫說是因爲我太小,卵巢發育得不成熟才導致的。後來成年了,卵巢成熟了,疼痛還是沒停。醫生又說是因爲體寒,所以原因至今未明。

  藥我也認真喫了。起初是西醫開的中成藥,一次12顆,一日三服。一天也就是36顆藥。喫這麼多藥我其實也沒什麼感覺,因爲我從小就不停喫藥,已經喫習慣了。剛開始喫的時候心裏還幻想着,會不會喫完就好了?等喫了兩個月後,我就有些不耐煩了。又堅持了兩個月,一點效果也沒有,就不願意喫了。

  之後求助於中醫,中醫把脈後說我脈象微弱,身體不好,一邊給我調養身體一邊治療痛經。大概喝了半年中藥,幾乎無用。喝到最後,一看到那黑黢黢的藥我都想吐。媽媽堅持,我就又喝了幾個月,也沒有效果,就不再喝了。

  

  高三時,預計到痛經和高考會有衝突。恰巧房東的兒子是個中醫,他表示鍼灸三個月就會起效。於是我每天晚自習之後接受鍼灸治療,祈求通過艾草的燃燒發熱使子宮寒氣消散,進而治好痛經。治療時,有時艾草會燃燒的蓬鬆脫落,就會在肚皮上造成燙傷。但不管起了多少個水泡,我還是願意接受治療,期望可以永遠擺脫痛經。但或許是我體質過於特殊,鍼灸也同樣沒有什麼用。

  還有大大小小的偏方,鄰居說的、媽媽同事說的、網上查的等等,聽到一個就嘗試一個,可惜沒一個奏效。

  我把我能嘗試的都嘗試過了,沒有一個奏效。

  後來我意外發現了一款止痛藥,異常有效,以爲自己找到了救星。剛開始喫一顆即可,久而久之,吞服八九顆才能起作用,一盒藥沒幾次就喫完了。媽媽擔心大劑量的要會產生副作用,就不太讓我喫了。但我耐不住它的效力,即使要吞很多顆,我還是每次都會偷偷揹着媽媽喫。

  我沒有研究過那個止痛藥的成分,我對它一竅不通,只知道它能很大程度上緩解我的痛苦,所以我願意去喫。不管吞十顆還是吞二十顆,我還是會吞下去。這種神經類的藥物,可能對神經確實會造成一定的傷害。我上學時都處在一個神經衰弱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喫藥的影響,我不確定。但即使有這個影響,我還是願意去喫。

  有次我去校醫院開藥,醫生能看到開藥記錄,就問,你上個月不是纔開了一盒,一盒兩板子。我說喫完了。他就說你不能這麼喫,這個藥不管怎麼說還是不建議喫。但我就是想減輕一點痛苦。

  誤解

  有時別人會拿這個開我的玩笑,說我痛經的時候怎麼怎麼樣,甚至還會模仿。也許對他們而言,這只是個玩笑,但我卻很委屈。我都那麼疼那麼痛了,他們卻覺得這很好笑。

  我不覺得痛經這件事情有什麼好笑,我有時候想起來都可以淚崩。這件事真的很摧殘我,可以說是人生最摧殘我的一件事情了。但是別人不知道。我有時候想,我要是在別人面前痛到暈倒了,那大家可能就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了。可能就是沒有痛到那種地步,大家就覺得無所謂,就會拿我開玩笑。

  比如我痛得支持不了拿手扶着地那種樣子,當時他們也不會說,但事後他們會說,xx會趴在地上找東西。或者找一些形容詞形容我一下,說xx會怎麼樣怎麼樣。我也不是說我不能開玩笑,但是這件事情,我就是不太想要大家開我的玩笑。

  於我而言,這真的非常痛苦。就比如說,拿我一半的壽命來換不痛經我願不願意?我願意。假如原本能活到四十歲或五十歲,那我換了之後還能有二三十年的時間是沒有痛經的,那我肯定是非常願意的。痛經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非常討厭的東西。

  

  然後上了大學。我覺得大學本來就是人際關係比較冷淡的一個狀態,也有可能是我有點內向,不太敢在大學那麼開放的狀態下去展示我自己、去交朋友、說一些心裏話。

  舍友們對我痛經的態度基本上是不在乎和不耐煩。我大學裏第一次痛的時候,服了藥也只能勉強彎腰慢走,即使我已經解釋了無數遍,她們仍然不斷地問我爲什麼步速這麼慢。我想,可能她們身強體健,實在理解不了我的痛;也可能是因爲彼此才認識沒幾天,沒怎麼把我放在心上。但到後來,即使相處久了,她們對此的態度也沒有變。甚至在我痛到只能臥牀時,也很難請她們幫我帶飯或者是打印資料。我只能不喫飯或者多喫幾片藥,強撐着自己做事。

  但其實最讓我不開心的,是我媽媽對這件事的態度。我是她女兒,她當然心疼我,但正是心疼我,她會因爲我不配合治療而生氣,會發火。因爲她也很心急,看到我那個樣子,她也很心痛。但是我呢,已經不想再嘗試任何辦法了。我只能一次一次感受到絕望。媽媽她也不懂我的痛苦。所以每一次都發生爭吵,每一次都發生爭吵。在我痛經的時候,我沒有精力,不想吵,但她每次都要跟我吵。

  我不想吵,有時就裝作狀態很好,不會痛苦兮兮地捂着肚子,很平靜地,努力地平靜地躺在牀上。這時媽媽就會說,哎呀,你這次是不是好多啦,我看你是好多啦。我心裏就會莫名其妙覺得很委屈。我盡力地去裝出一個平靜的態度,讓媽媽不要那麼焦急,不要那麼心痛。媽媽就會覺得我很好了,我可以上學了。但我又不能跟她說我是裝的,我都是裝的。因此,雖然說我不想爭吵,但最後還是要爭吵。這就讓我很煩很煩,本來就很煩了,就更煩。特別是媽媽,你知道吧。

  後來我基本上就是放棄了,什麼都不願意嘗試,即使每次都要跟媽媽爭吵我也不願意嘗試。可能從心底裏也覺着沒治了。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痛得很厲害,還是不被很多人理解,被很多人質疑,但也有人會心疼我。我也看開了,不再對於那些人耿耿於懷,只要我痛的時候你不來煩我,一句話不說就行了。

  因爲,我很痛,沒有時間理你。

  “如需轉載,請註明來自南京大學新記者 ”

  文字 | 小黃鴨

  美編 | 趙婷婷

  責編 | 曹 玥 彭雅琦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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