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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蔡崇達 - 《皮囊》

章節:重症病房裏的聖誕節

我一個人默默搭着電梯,走到樓下。燃放煙花的痕跡還在那,灰灰的,像一層淡淡的紗。

我知道過不了幾天,風一吹,沙子一埋,這痕跡也會不見的。

一切輕薄得,好像從來沒發生過。

《重症病房裏的聖誕節》這個題目充滿了痛苦的恐懼卻又帶着濃重的節日氛圍在裏面 ,讓我們初看名字不會有太多的想法,按照以往的故事劇情應該是個溫馨圓滿的大結局。然,他卻讓你在字裏行間品味着喜怒哀樂。絲絲思緒縈繞的是生與死的思考和情與愛的撕扯。

文章摘錄

......

無論他們是誰做過什麼,可能剛從一臺典禮中被請下來,又或者剛插完秧坐在田埂休息一下,醒來,他們就在這裏。

疾病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他們,即使他們當時身處不同的生活,但疾病一眼看出他們共同的地方,統一把他們趕到這麼一個地方圈養。

在白色的牀單上,在白色的窗簾邊,在白色的屋頂下,他們的名字都不重要,他們統一的身份是,某種病的病人。在這裏,人與人的關係也被重組了,同一種疾病的人,會被安排在鄰近,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們成了最熟悉的人。

......

十六歲時,我因父親的疾病抵達了這裏。

這個叫做重症病房的地方,位於這醫院的頂樓。電梯門一打開,就是這走廊,以及那一個個驚心動魄的疾病名字。他們各自佔據了幾個病房,以俘虜的數量來顯示自己的統治力。到了這最頂層,我才知道醫院的祕密:原來在疾病帝國,也是用武力統治的,誰最殘忍最血腥,誰就站在最高的位置。

醫院一樓是門診大廳和停屍房。可以隨意打發的疾病,和已經被疾病廢棄的身體,比鄰而居。生和死同時在這層盛放。

這都是最無能的疾病的作品——死亡不是疾病的目的,疾病是儘可能佔有身體,用自己的秩序統治那身體。所以簡單的死和簡單的創傷都是最低級的疾病。

因爲常要出外買些補給品,也因爲我需要經常性地逃離病房的氣氛,出去走走,我每天幾乎都要從一樓經過。

從頂樓下來有兩種選擇:一部電梯就在父親的病房旁邊,雖然是直直通到門診大廳,卻因爲使用者衆多,幾乎每層都要停一下。從頂樓一路往下,路過不同等級的疾病。這一層是腦科,這一層是內科,這一層是外科……然後抵達最底層,一打開,嘈雜的生氣馬上撲面而來。

另一部電梯是醫院工作人員專梯,因而人特別少。這專梯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重症病房病人的家屬可以使用——每次搭這部電梯,醫院工作人員的眼神,就如同在看自己的戰友:我們有共同的祕密,我們曾感受過死亡的氣息。

這電梯位於醫院最僻靜的東南角,要從那走廊一路走到底,一路經過那一個個病房。我最恐懼走這段路,因爲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總要一個個去數,每張病牀上,原來的那人是否在。然後,一不小心,會發覺某人不見了。

我厭惡這種感覺,就像你按照自己的記憶走一條印象中很平坦的路,然後突然哪裏凹陷了,一踩空,心直直往下墜。

所以我一向選擇那部通往門診的電梯。雖然需要從門診大廳經過,依次穿過擁擠的人羣、暴躁的聲響,和潮溼的汗味,但我享受這種人間的味道。

......

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擊,我們阻擋不了也毫無辦法,但是令我們無法忍受的是,曾經珍貴而刻骨銘心,我們視爲珍寶的東西轉瞬間就把它摧毀殆盡,它就這樣在我們身體裏埋下了一顆種,當枝根錯雜時,他卻硬生生的把它從我們身體中撕裂剝奪。冷眼旁觀的看着我們舔着流血的傷口 ,當我們耗盡一生癒合時,卻發現下他們已經在重複的走下去。

也正是它的這麼無情,才讓我們得以有血有肉,才讓我們體會到人間的冷暖,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在面對疾病死亡時,很多東西都是虛妄而無力的。然而情感的羈絆會永遠在我們溫暖的身體中流動傳遞。

對他的父親的愛,這些都不會隨着煙花的痕跡簡單地隨風飄逝,它會在心裏沉澱,逐漸成爲一個疤,也許會完全消除也許永遠不會,但是即使消除這也是個稍顯漫長的過程。時間確實會帶走很多,可總有些它無法抹去。

如馬塞爾·普魯斯特最後說的那樣:每個讀者只能讀到已然存在於他內心的東西,書籍只不過是一種光學儀器,幫助讀者發現自己的內心。書籍像是一種光學儀器,每一次的閱讀就像是一段人生歷程,只要能對你有所啓發,都是明燈。

請別讓後悔模糊了雙眼,也別讓自責跟你左右。抓住今天珍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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