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康定繁荣的背后,还有一群被称作“背子”的人。大部分背子是幸运的,最后能平安走到康定。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上海、武汉、康定被中华民国定为全国“三大商埠”。康定与上海、武汉齐名!康定曾经的繁华,真的让人始料未及。不过,有人也质疑,中国民国拟定这“三大商埠”名单的时候,有没有跟广州商量过?有一句词写得好:

广州自古繁华,烟柳画桥,珠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不对,人家柳永写的是杭州。不过,那个时候,不管广州是不是仍然繁荣,并不是本文要讲述的故事。本文的主角是四川省甘孜自治州的首府康定。

康定草原

名称

康定,原名打箭炉,地处雅拉河与折多河交汇点。明代,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清初建设黄教喇嘛寺时,也只有30多户。到1930年,全城已经有常住人口2万多人。这个飞跃,完全依受益于泸定桥的落成,以及随后而来的茶叶贸易。

康熙年间修建了泸定桥,四十七年(1709 年),康熙皇帝在《御制泸定桥碑记》一文中写道:“打箭炉未详所始,蜀人传汉诸葛武候亮铸军器于此,故名。元设长河西宣慰等司,明因之。凡藏番入贡及市茶者皆取道焉。”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这种说法不对。诸葛亮不在这里打仗,打酱油也不路过这里。这里也没有特别丰富的如铁矿、煤矿之类的造箭资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不是蜀汉的地盘!想想看,诸葛亮咋会在这里建一间兵工厂呢?怀疑归怀疑,事实胜于雄辩。现在,康定城东有一座郭达山,山下还有一座郭达庙。郭达,相传就是诸葛亮派来造箭的大将,不是光着个脑门,总跟蔡明搭档演小品的郭达。你信了没?

雅拉雪山

靠谱的说法是,现在名叫雅拉河的“达曲”和折多河的“折曲”在打箭炉交汇,而“多”字,在藏语里是两河交汇之意。这就得到一个藏语名称“打折多”,音译成汉语就是“打煎炉”。再拿诸葛亮的传说“勾兑”一下,便得到一个别有一番风味的名字——打箭炉。1908年清政府在这里设康定府,从此,“打箭炉”,这个让人遐想不已的名称便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

繁华

康定的商业,始于唐代的茶马互市,兴盛于晚清,消匿于1954年。泸定桥建成后,进藏的路线变成了三条:北线从青海入藏,南线从丽江入藏,中线便是从康定入藏。互市贸易中,交易量最大的是茶,因此政府要管制,要收税。卖茶商人要先买一种凭证——茶引,才能卖茶,相当先交税,后销售。

据统计,最红火的年份是在乾隆年间,四川邛州、荥经、雅安、天全、名山等地的茶商一年要往康定销售边茶100304引。每引可运茶100斤,所以,每年在康定销售的茶叶在1000万斤以上。

早在1922年,康定就有一座发电机。那是由美国传教士安装的、丹麦制造的直流发电机,电压120伏,功率3千瓦,可以为50个电灯供电。

1939年又在雅拉河上建起一座水电站。沙俄没落贵族、一直在中国流亡甚至在中华民国政府任职的顾彼得说,“它用很粗糙的水轮来带动一台老式发电机发电……所有的房子,包括我住的房子在内,还有店铺都配备有足够的电灯泡。但这台发电机常常损坏,由于功率太小而负荷太大,电灯开始很亮,但慢慢地会变得昏暗下去,在漫漫长夜中继续变成黯淡的红光。”

塔公寺

这家原始的电力公司名叫美明电灯公司,由吴荣安1931年创办,从水力发电厂直接到用户,连升压站、降压站和供电局什么的,都给省了。发电设备由一台立轴轴流式水轮机和一台三相230伏、25千伏安卧轴同步交流发电机组成。一户一灯,月收电费藏洋三元。供电时间,晚上7点到10点。比一比,我们现在用电虽然贵点,却方便许多。

锅庄

康定繁荣的背后,有一个特殊的组织功不可没。这个组织的名称叫锅庄。有一首写康定的诗,是这样写的:

炉城四十八锅庄,

故事而今半渺茫。

门内标杆非旧主,

木家有女字秋娘。

这首诗的信息好大!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我能搞得懂,听我给你说道说道。首先,48个锅庄肯定不是48个火堆。其次,作者贺觉非,中华民国时期曾在理化(今理塘)担任县长。这首诗讲述的是康定过去近百年的辉煌——锅庄,大意是:炉城的四十八家锅庄所从事的行当,如今多半已成为历史。门内的标杆已非昔日的标杆,木家的锅庄主已经换成木秋芸。

甘孜州的首府康定,因为曾经以打箭炉为名,如今简称“炉城”以示纪念。说起锅庄,大家想到的肯定是一群人手拉手围着一个火堆胡蹦乱跳。此锅庄,非彼锅庄。

康定青杨林

此锅庄,是一种综合性的贸易中介服务。汉、藏的商人们将各自的货物运到康定,找一间碉楼大院住下。人和牲口的食宿免费,货物免费堆放,并且大院的主人还帮忙找人来买货物。这样的大院就是锅庄。生意成交之后,锅庄主要收2%或4%的佣金,叫“退头”。跻身八大锅庄之一的包家锅庄,有三个院子,占地4000平方米,房屋建筑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房间80余间。

最初的锅庄大院,由明正土司几位下属头人所建,用来招待各地前来“朝拜”土司的千户、百户等人。后来,土司被夺权,千户、百户都没了。这些大院就改行做起生意,为往来的商人提供免费信食宿,提供中介服务,收取中介费。

标杆是啥?有人在实地调查后写道:甘孜藏民们建房前要制一根“标杆”,即取一根横截面是正方形的木条,上面画着穹都尺寸的尺度,用来校核所建建筑的各部位、各构件的尺寸[vi]。说白了,就是建房时要经常用的、自制的大尺子。既然是新换过的标杆,那就说明房子也是新盖的,旧时的房子已经不复存在。

康定

有人肯定会好奇,“穹都”是虾米呀?是一种可以自定义的长度单位,各个建筑队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肯定,差别在三、四厘米之间。他们使用的长度单位是穹都、寸、分。1穹都=7寸少1分=27分。1穹都最少是25.2厘米,最多25.8厘米。通常,楼层的高度是8.5-9穹都,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间隔是8-10穹都,标杆的长度是10穹都。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算一算,1寸等于多少分?不过,这里的标杆,也可能是指为茶叶缝制牛皮包装的皮匠们使用的尺子。谁知道呢。

木秋芸相貌美艳、大名鼎鼎,是八大锅庄之一的木老爷锅庄的末代锅庄主。平日里,她会面带微笑,坐在碉楼主楼的会客室的火塘边,为客商们沏茶,跟他们聊天,充当汉、藏商人之间的翻译,撮合生意。1944年前后,吴作人、张大千先后都到康定拜访过她,都为她画过肖像画。张大千画的那幅失踪了。

锅庄大概跟英国船员、水手去经常去的咖啡馆差不多。船级社就是从咖啡馆成长起来的。锅庄要是能像船级社那样往技术方向发展,而升级为鉴定茶叶质量的权威机构,也许会改写中国茶叶贸易史。到了1954年,中国进行社会经济改造过程中,锅庄完全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如今,斗转星移,那段历史已经沉睡在蛛网缠结的墙角,早已被人淡忘。

背子

康定繁荣的背后,还有一群被称作“背子”的人。从四川雅安等地运送茶叶到康定,途经大渡河谷,过泸定桥,道路艰险,无法像云南的茶商使用骡马。450里长的高山河谷路线上,完全得依靠人力,一包一包地背过去。背茶的人,被人们称为背子、背二哥、背脚、背夫、背茶脚夫或驮脚。背子有男,也有女;年龄最小的有10岁,最大的有70多岁;小孩子能背30斤,女人能背100斤,男人最多的可以背300多斤。每年行走在茶道的背子们,最多的时候可达5万多人。

冬天的清晨,天还没亮,三三两两的背子从县城各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冒着严寒,成群结队地奔向雅安各大茶行,领取茶包和预付给他们的50%的酬劳。茶包固定在背上,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在拐子头的带领下,往西经天全、二郎山和泸定步行前进。每天差不多有500人出发。走一个来回,需要40天。一路上,他们要面对陡坡、死亡、饥饿、棒客(土匪)、寒冷、冰雪、大烟和赌场的诱惑……

在临近康定的大风湾里,甚至有人被大风吹死、冻僵。“旧时,在那里有个‘万人坑’,沿途死于非命者皆被拖进洞中,经年累月,洞内新骨覆旧骨。有人在此处写下‘白骨塔’三字,并留下一副让人感伤唏嘘的对联:满眼蓬蒿游子泪,一盂麦饭故乡情”。大部分背子是幸运的,最后能平安走到康定。

顾彼得拍摄的背子照片

顾彼得,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年轻人,在国民党政府供职,在大渡河谷与背子们不期而遇。他在书中写道:

连枝带叶的粗茶和被压成碗状的茶坨被放入长方形的柳条箱中,柳条箱又一个个高高地垒起来放在木制的背架上,背架在背茶脚夫的头上微微向前弯曲。这些可怜的人按负荷的重量收取报酬,所以他们有时背重达180斤的一堆柳条箱。他们背货时一般携带一根短粗的手杖,顶端是铁的,手柄是十字形的。

由于他们背负的货物很重,高山上空气又十分稀薄,所以他们每走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歇息,把货物靠在相邻的岩石上或是放在专门为停歇而堆好的石块上。他们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前走,拐杖也随着步伐嗒嗒作响,插入地上的拐杖起着平衡的作用。他们十分可怜,褴褛的衣服遮不住身体,焦黄的面孔有些发青,茫然无神的眼睛和消瘦的身躯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如果有月光的话,他们又继续上路,沉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中上下回响,不管阴雨绵绵还是阳光灿烂,风霜雪冻,成百上千的背茶者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来往于雅安和打箭炉之间。当死亡来临之时,他们只是往路边一躺,然后悲惨地死去,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这样的事周而复始,没有人会因此而掉泪。

由于过度的疲劳,他们在休息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沿途的一切景物对于他们来说都毫无兴趣,他们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拖着步伐从一块石板迈向另外一块石板,他们仿佛是些异类,你无法安慰或是帮助他们。

……他们似乎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情感,比骡子和马匹还更加沉默。

大渡河谷

2005年,《成都晚报》记者采访当年的背子,他们说走一趟可以挣到60斤粮食收入,而给地主打长工,同样的时间里,只能挣到20斤粮食的收入。为了家人更好地活下去,他们冒多大险、吃多少苦,值!他们现在都80多岁了,身体都很硬朗。所以,在真正的背子眼里,那是奋斗,是幸福,跟我们眼中看到的悲情形象完全不同。

兴也交通,衰也交通,今天的康定仍然是重要的交通要塞,但人家不靠这个。在我的另一篇文章中,我写了号称中国第一情歌的《康定情歌》,成了康定响当当的名片。

另外,甘孜的风景太美了,你要是知道,肯定会忍不住要去一趟。

本文参考了如下资料:

[1] 任乃强《西康图经-域境篇》

[2] 《甘孜藏族自治州民族志》,康定民族师专编写组编纂,当代出版社,1994年版

[3] 冯有志《西康史拾遗》,1993年12月版

[4] 顾彼得《彝人首领》,和铹宇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5] 张妍《四川藏区游牧民族居住形态研究》

[6] 焦虎三、徐献《一个背子的大地》,《成都晚报》,2005年10月30日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