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才是30歲的常態

最近幾年,我們聽到越來越多“年少有爲”的案例。

比如李佳琦,27歲就年入千萬;柯潔11歲成爲職業棋手,17歲獲得世界冠軍,2017年與人工智能機器人AlphaGo的大戰引起全世界矚目;易烊千璽18歲就連續四年獲得《電視盛宴》年度最具價值藝人獎。

所以總有人覺得,年少有爲纔是常態。

其實不然,平庸才是大部分年輕人的常態。正是因爲年少有爲的人是極少數,媒體才喜歡報道他們,類似的新聞多了,就給了我們一種年少有爲是常態的錯覺。

身邊30歲左右的人,大多剛剛湊齊首付買了車或房,爲了還貸款,在職場中苦苦打拼,坐上中下層小管理者位置的已經是不錯的成就,還有些人根本沒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沒結婚的被催婚,結了婚的被催生。

在《非正式會談》第五季第四期中,提到的中國典型“社會時鐘”是這樣的:

0-10歲:學習各項課外技能,不斷考級;

10-20歲:背書+考試,不允許談戀愛;

20-30歲:到處投簡歷、找工作,被催婚;

30-40歲:成爲房奴、車奴、娃奴;

40-50歲:爲孩子的未來操心,省喫儉用,努力存錢;

50-60歲:終於有了自己的生活,也開始擔憂退休後怎麼辦;

60-70歲:花費大部分精力養生,還要幫忙帶孫子;

70-80歲:終於安定下來度晚年。

這張時間表對於任何對未來抱有美好幻想的年輕人來說,都是刺目而扎心的,但這確實就是大多數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前幾天與北漂的朋友通話,她抱怨說最近與父母的爭吵越來越頻繁。

她說:“以前爸媽從來不反對我在外發展,他們覺得年輕人就應該多拼多闖。但今年我29歲了,在他們看來,不管你想做什麼,女兒到了30歲就該回家找份穩定的工作,然後找個人嫁了,結婚生子圖個安穩的生活。”

父母的期望反映的是一種叫做“社會時鐘”的概念,由美國心理學家伯尼斯·鈕加藤(Bernice Neugarten)在1976年提出,它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指標,即什麼年齡該完成哪些事情,人們都會有意無意地遵從這個節奏。

當我問那位北漂的朋友,到底會如何選擇時,她也猶豫不決。雖然不願妥協父母回家嫁人,但又害怕錯過成家的黃金時期,變成被婚戀市場嫌棄的大齡剩女,導致未來後悔遺憾。

這種掙扎的心態,正是個人意願與“社會時鐘”的拉扯所導致的。

“社會時鐘”反映的是同齡人的平均水平,人們通過和時鐘的對照,判斷自己在同齡人中的位置,如果落後,那麼焦慮是跑不了的。

他們害怕一旦接受平庸,就會步入《瓦爾登湖》的作者亨利·大衛·梭羅所描寫的人生狀態:“絕大多數人都過着一種平靜而絕望的生活。”

不可否認的是,年少有爲的人永遠是少數,絕大多數人的30歲,都在平淡無奇與焦慮中度過。

30歲時,沒人再告訴我們

“沒關係,你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很多人之所以會焦慮,是因爲太愛比較。

曾經不起眼的小學同學,現在年薪已經三十萬,而你還領着幾千塊的工資;

同事家的老房子被拆遷了,政府分了好大一筆錢,同樣一筆錢,你需要奮鬥好幾十年才能賺到;

朋友們大部分都已成家生子,家庭幸福美滿,而你依舊孑然一身……

但人的一生中永遠都有遙遙領先走在我們前面的人,“別人家的孩子”、“我有一個同學”從小到大都存在,並不是30歲焦慮人羣的專屬。

30歲節點焦慮最獨特、最刺痛的原因在於,它是幻想與現實的猛烈碰撞,標誌着從小以來心安理得期望的終結。

小時候落後於別人也沒有關係,父母和老師就對我們說:“沒事,不要害怕,你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童年或許令人痛苦,青春期或許令人困惑,但對大多數人來說,痛苦和困惑的背後,至少潛藏着一個長大後一切都會變好的希望,後來我們慢慢長大才明白,並不是每個故事都有一個好結局。

到了30歲,期望並沒有隨着年齡的增長而自動實現,現實往往事與願違——年薪離百萬遙遠得好像一輩子都達不到,腰上不知何時長出的贅肉怎麼也減不掉,全身上下冒出莫名其妙的疼痛,想要找到合適的伴侶,但又害怕無法妥善地經營關係,最終孤獨終老。

20歲即使虛無,前方還有一個未來可以期許,而30歲只能看到40歲的落寞淒涼,如果預期的美好在40歲時還沒有抵達,長時間與落寞現實的相處也就沖淡了悲傷。

正是在30歲時,我們才充分意識到自己生而爲人的侷限性,再也沒有人來安慰我們:“沒關係,你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被同齡人甩開的差距似乎永遠也追不上,心底某個角落發出驚恐的疑問:“難道我的人生就這樣了?”

四分之一人生危機

其實也是一個成長機會

其實,在大好年華飽受煎熬的並不止你一個人,空虛、迷茫、焦慮是30歲上下人羣的常態。

歐美文化圈將這種不安概括爲“四分之一人生危機(Quarter-life Crisis)”,並不如字面意思所說發生在壽命的四分之一,而是指一個人完全變成成年人道路上的四分之一,差不多是30歲前後,25-35歲這段時期。2012年,美國作家海斯勒出版過一本書,就叫《四分之一人生危機》。

英國格林威治大學 Oliver Robinson教授主持過一個關於“四分之一人生危機”的調研,採訪了1100名年輕人,結果是:

“86%的年輕人都承認他們對自己的情感、工作和經濟狀況壓力爆表,五個人裏就有兩個覺得自己非常窮,賺的錢不夠養活自己,32%覺得在30歲之前找到結婚對象的希望很渺茫,21%渴望一次徹底的職業轉型,還有6%在盤算着移民。”

並且,進取心強、熱愛嘗試的人更容易受到“四分之一人生危機”的侵襲,焦慮的感覺會更強烈。

這樣的人抱有強烈的信念,堅信自己會成功,並且爲自己的人生髮展設下大大小小的目標,而當現實展示出冰冷的一面,就會感受到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感受到更多的沮喪、困惑與失望。

換句話說,30歲左右擁有極強進取心的人往往還比較天真,堅信努力就能成功,就是導致失望最大的原罪。

但經歷這樣的危機,並不是一件壞事。

焦慮代表的是對現狀的不滿,湧動的不安之下潛藏着對美好的嚮往、對蛻變的渴求,無論如何,這可比無所追求、渾渾噩噩地度日要好得多。

Robinson 教授認爲,“四分之一人生危機”的迷茫、焦慮、困惑雖然讓人痛苦,但長遠來看卻是一件好事,它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成長的機會,從這段危機中走出來的人,都會對自己和生活有更深的認識。

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掙扎,是度過人生危機必經的過程,是邁入成長新階段的第一步。

遵循“社會時鐘”也沒有那麼可怕

有一部系列紀錄片的名字叫《人生七年》,比任何虛構作品都真實地反映了時間在生命流逝過程中的絕對力量。

1964年,英國導演邁克爾·艾普特(Michael Apted)開始追拍14個7歲的少年少女,每隔七年,艾普特就重訪一次這批人,跟蹤他們的少年、青年、中年,最近一期在2019年6月播出,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如今已經是63歲的白髮老人了。

在人生的前半段,當他們計劃人生時,關注點無非是社會灌輸的財富、階級、地位等,但在生命末端,關注點都變成了生死、親情、健康、內心的安寧等無關階級、無關財富的東西。

約翰是其中一個“壯志未酬”者,出身於精英階層,7歲面對鏡頭時總帶着一副上層階級氣派,14歲時記者問他這一輩子想得到什麼,他笑着說:“名氣,和權力。”並下定決心要從政:“取消工人罷工權,改用司法裁決。”

另一個孩子問他:“那豈不是侵犯了工人的集會自由?”

他咄咄逼人地反駁:“你會把一個搶劫犯關進監獄,稱爲侵犯了他的搶劫權嗎?”

後來他並沒有如願以償涉足政界,成爲了一名律師。42歲接受採訪時,他微微發福,腦袋半禿,溫和地笑着說:“我現在很喜歡園藝,要是你以前告訴我,我會變得熱衷花草,我肯定會覺得那是個笑話。”

此時的約翰已經褪去了年幼時的鋒芒和戾氣,人到中年,他的眼睛裏再也沒有了憧憬和幻想,夢想的濃霧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溫馴。

約翰躋身政界的願望沒能實現,中年的他放棄了追尋,就這點來看,他可以算作是一個失敗者。

但當約翰將他整個戲劇般起起落落的人生鋪陳在面前,晚年面帶微笑地告訴你,他喜歡園藝,又會讓人感到,曾經的選擇根本無所謂對錯,內心經歷過的一切掙扎,在整個宏觀生命中是多麼微不足道。

他的溫和,並不是因爲對命運的屈從,而是生活的捶打確實使他變得成熟了。

接受平凡的約翰,遠比年少時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他更加可愛。

美國社會哲學家劉易斯·芒福德在《技術與文明》中提到,現代工業時代最關鍵的機器:不是蒸汽機,而是時鐘。

因爲時鐘的發明,人類改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狀態,各個時間節點成爲人們思考和行動的參照點。誠然,如果沒有鐘錶,當今社會一定會崩潰,但由此伴生的副作用是,劃分得越來越精確的時間也爲現代人的生活帶來了極大壓力。

從這一角度來看,“社會時鐘”是一種劃分人生刻度的隱喻,它將人生劃分爲各個階段,對個人在某個節點的發展和行動提出建議,指導人們的生活。

約定俗成的“社會時鐘”其實沒有好壞的定義,有人把它看做一種制約,也有人把時鐘敲響視爲善意的提醒,告訴我們在某個人生階段該做什麼事,不至於在人生海海的航程中迷失。

大多數人遵循時鐘做事比較容易,因爲身體的健康狀況是按照時鐘走的,年輕時可以拼搏,中年時力求穩定,該結婚時結婚,該生子時生子。

遵循“社會時鐘”按部就班地生活,其實沒有那麼可怕。

你不必年少有爲,但必須三十而立。

論語所說“三十而立”的“立”包括三方面:

立身:具有一定的道德修養,類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的“修身”,也就是要形成比較成熟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

立業: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來源。在古人看來,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們養大,如果年到三十還需要父母的撫養,是大不孝的行爲。

立家:組建家庭。30歲的人已經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家的頂樑柱,從前依託別人,現在自己成爲一個家庭的依託。

“三十而立”並不是指事業有成,它代表着人生徹底“獨立”的開端,今後的路途,也許精彩,大多乏味,都必須由自己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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