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巴黎這種有羅丹、德拉克羅瓦、莫羅等偉大藝術家的家庭工作室供觀衆遊覽的城市相比,紐約鮮有住宅博物館。畫家、雕塑家在曼哈頓時住在公寓裏,等他們搬走後就會租給下一任房客。少數的例子之一就是唐納德·賈德住的春季街101號,那就是法國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的住所。

  在布爾喬亞去世後,她的房子還保持着有人在住的樣子,連衣裙、大衣掛在衣櫃裏,雜誌、日記擺滿書架,甚至還保留着巴黎居住時的煤氣收據。除私人物品外,她從40年代開始的所有作品草稿也都被保存完好。多去看她的作品,你會發現她的生活方式就是她的創作方式。私底下的她並不是個陌生的人,而是與作品一樣爲人熟悉的那個她。

  路易絲·布爾喬亞

  她是個沒有祕密的人,她的生活就是一座敞開大門的房子。

  耄耋之年,重新體驗過去

  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一天,在抵達工作崗位時,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助理Jerry Gorovoy被告知要從一個裝有衣服的儲物櫃裏“帶上所有的衣服”來製作作品。

  這意味着布爾喬亞從1920年代到90年代的衣服全部要被啓用——要知道,她是個從不丟東西的人,從她的住的房子裏就能輕而易舉的知道。從那時起她開始用積累的織物和其他奇怪的殘餘物製作懸掛雕塑或者填充作品,她剪下,釘住或砸碎了這些織物碎片,然後由梅塞德斯·卡茨(一位長期與藝術家合作過的女裁縫)縫製成三本獨特的織物書。

  《忘卻讚歌》

  其中一本名爲《忘卻讚歌》(Ode à l’oubli)的亞麻布書籍在2002年開始製作,正是布爾喬亞進入九十歲高齡之時。書頁內容來源於過去六十年間藝術家的個人收集,其中繡有交織花體字母的手巾來自她1938年的婚禮嫁妝。

  雖然布爾喬亞在藝術世界裏已經足夠知名,她的作品成爲了共同的記憶,但總有一些她也想不起來的事情與回憶。

  “我想重新體驗過去,我試圖重建它。被感官喚醒的回憶會突然地告訴你曾經的事實,而不僅僅是過於模糊、壓抑或棘手的情緒。”布爾喬亞說。布爾喬亞童年時代就在布料上度過了一段時光 ,她的家庭承接着掛毯修復的業務。

  呢喃着記憶的織物之書

  在《忘卻讚歌》的僅僅32頁布面上,數百種面料被切割和拼接,貼花,繡花,簇絨,捲起,編織,絎縫,分層,使用了諸多傳統的針線技術。繩索由舊的,俗氣的粉紅色長襪製成,演變成圖形,緞面縫合將裂縫變成眼睛。封面和兩頁文字直接印在布爾喬亞女士嫁妝的字母組合亞麻餐巾紙上,這是許多頁面的基礎。

  “想象一下,工廠裏那些忙碌的雙手和嘈雜的機器,生產着黃白相間的方格襯衣。想象一下,那些襯衣被卡車裝載而來,運到百貨商店。想象一下,一個生活在紐約的女人,也許是在1950年代或者1960年代,從衣架上取下其中一件襯衣,買下它。想象一下,穿它的人每一次從衣櫥裏將它拿出來時,那些映入眼簾的日常生活情境。現在,想象一下,一個陌生人的手,撫摸着這片織物,歲月荏苒,它已經幾乎無法被辨認出是一件襯衣——它成爲了一本書。這本以織物爲載體的書激起人們諸如此類創造故事的慾望,亦喚起了某種想象的歷史。”

  精心使用的面料有能力體現一個共同的,歷史性的時刻和一個的特定故事:1923年的尼斯布料,是她母親所穿的。對織物的繼承甚至可以融合人的親情。什麼物質——除了我們的肉體——能比我們對肉體更親密呢?這是將路易絲·布爾喬亞的潛意識轉化爲敘事的理想媒介。

  從孤獨、憤怒、畏懼到柔軟、治癒、溫暖

  對當時90歲的布爾喬亞女士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全新的出發點:在她的職業生涯中,她深入研究了她的童年和複雜的家庭關係,產生時而抽象,時而超現實的繪畫和雕塑,她終生的創作主題都圍繞於此。

  布爾喬亞在巴黎郊外和法國南部長大,富裕的父母有三個孩子,她排行第二。父母經營着一家掛毯修復作坊,從12歲起,布爾喬亞便開始在家裏的作坊幫工,在掛毯上損毀的地方補畫花紋。1922年,一名年輕的英語家庭教師被發現與布爾喬亞的父親有染。父親的這場婚外情給布爾喬亞帶來的精神創傷讓她接下來的一生中都在失眠與不安中度過。

  1940年代後期,布爾喬亞的創作精力從繪畫和版畫製作轉移到了雕塑上,其中,“人物”系列是布爾喬亞在1940至1950期間創作的一個里程碑。這位藝術家首次嘗試三維雕塑,摒棄了在巴黎美院的學習,而進行了的一次激進且具有轉折性的創作,這被外界看作她的第一批成熟作品。

  但是到了上世紀五十至六十年代後期,布爾喬亞的藝術創作出現了一個較長的中斷,那時她對心理分析的研究漸漸深入。一直到1964年,布爾喬亞給外界展示出了一個形狀奇怪而有機的石膏雕塑,這個作品與其早期的佈滿圖騰的木製雕塑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形狀、材料以及規模上的變化,以及在具象與抽象之間的轉換開始成爲了布爾喬亞藝術探索之路的基礎,她開始不斷嘗試探尋相似的主題:孤獨、妒嫉、憤怒以及畏懼。

  在經典的“細胞”與“蜘蛛”系列以外,布爾喬亞一直在不懈地堅持紙上繪畫,從白天到黑夜,也一直未拋棄版畫。藝術對於這位藝術家而言,就像是驅除心魔的工具。

  布爾喬亞在去世前七八年,開始很少提起對她一生的創作都影響甚大的父親,並開始以母親爲主題創作。耄耋之年的她,摒棄了堅硬的材料,不再執着於描繪敵意與侵害,而選擇用衣物等柔軟的材料製作雕塑。於是,就誕生了上述的織物之書《忘卻讚歌》。

  布爾喬亞一生藝術風格複雜且多樣,主要體現在她藝術創作裏的各種主題、媒介和材料。這些反覆出現的形狀——球形的女性輪廓、突出的陰莖、母親形象、扭曲的蜘蛛、孤立的人物和暫時的情侶——都是布爾喬亞個人標誌。 從精緻的素描和水彩,到巨大的青銅和大理石雕塑和戲劇性的裝置,藝術家的作品總能激發人們強烈的情感反應。

  這是布爾喬亞最與衆不同的地方:別的藝術家作品讓你去欣賞,去了解,試圖去懂它;但對布爾喬亞的作品來說,你不需要去刻奇的理解或者感受,就有被包裹的放縱和治癒,柔軟,溫暖,擁有着美好質地,就好像這些作品懂你一樣。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