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跑哪去了?我要到了,你快着點。”媽媽發來的這條語音,讓董屹想起來,今天他還要去看另一套房子。這房子不是給自己看的,而是他姐姐的婚房。董鬱潔比董屹大四歲,今年已經28了,嫁女當然是秦月芳一直以來的心病。她這個女兒不光好喫懶做,而且樣貌也讓許多相親對象望而卻步,去年底好不容易相上一個,談的也差不多了,對方家長的希望是,能出二十萬嫁妝就辦事。

二十萬,秦月芳湊一湊還是能湊齊的,她很早就把董屹的薪水一分爲二,一半歸兒子自己支配,一半存起來給女兒做嫁妝。何況,她也一直在做保潔,加上去年董屹成了大酒店的客房經理,這錢攢起來也就更快了。丈夫走的早,好在這個兒子足夠讓她欣慰,對於把工資的一半給姐姐攢嫁妝這事,董屹也從沒有過半句埋冤。這個兒子愛家,既然是家人,他自然就會風雨同舟。

但是,過了春節,情況就有了一些變化。原本男方說只要二十萬嫁妝,婚房等其他支出都由男方出。只是,這話剛撂下沒多久,房價就升的像做上了火箭。男方恐怕覺得這樁事情,變得越發的不合算了。所以,他們改口說嫁妝可以不要,但是婚房得兩家一人出一半。

這一波炒房之後的漲勢,讓槐裏市的房價已經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連以前被人嫌東嫌西的拆遷補償房,也從六七千直接衝破了萬元的均價。沒有人能坐得住,所有人都相信,年底一定會爆衝到兩萬,現在搶不到一套房,這一年都要白乾了。

如此一來,秦月芳攢下的那二十萬,顯然就不夠了。她想着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是得把女兒嫁出去的,二十八歲的姑娘再不嫁出去,難免要被左鄰右里指指點點。她怕啊,早年她成了寡婦,可沒少受婆婆媽媽們的指摘。這挨着城跟前的農村,雖說還是農村,但農活基本上沒人做了,男人們在城裏做做雜工,女人們種種小菜,養養雞鴨,盼望着有朝一日跟鄰村一樣拆了遷,這輩子也就穩當了。所以啊,這大把剩下的時間,可不就是三五一羣家長裏短,誰家的事都是她們的事。

“這麼不上心呢,快點,人家大哥都在裏頭了。”董屹一到這個小區門口,就被秦月芳數落了一通。她徑自往前面去,董屹就在後面跟着。他們要看的這個房子,一共72平,是套二手房,總價80萬,這樣一套處在老城區的舊房子,放在去年初,恐怕50萬都難賣的出去,可現在不一樣了,搶房子成了人們焦慮恐慌的新常態。就這一套,還是男方家裏某個做房產中介的親戚,偷偷留下來的。

“這地方,是最早的富人區……”中介看見他們母子到了單元門口,就一邊往裏走,一邊漫不經心的講着。如今的情形,賣房子的是不愁的。他們最愛的是炒房客,那些有錢人根本連看都懶得看,管他一手二手,哪裏有房就買哪,囤着等升值,中介自然也掙得輕鬆加愉快。沒錢的嘛,反正也不看房,看了也是枉然,現在他們連推銷電話都不打了,搶房子的都接待不過來,市場早就不需要開發了。不過,還仍舊是這些勒緊了褲腰帶買房的最麻煩,東看西看,左問右問,毛病挑了一堆,還不是因爲窮嘛。要不是親戚面子,他才懶得跟這母子倆浪費時間。

“電梯好像有點老了。”董屹一進電梯,轎廂就晃盪了一下。

“老當然老,難不成這房子還給你換一新電梯?也就是七樓,不是當婚房嗎,年輕人七樓隨隨便便不就上了。”

“看吧,就是這,你們看,我樓梯口抽根菸,業主說了80萬一口價全款,你們要是不要,後面還有一堆人等着,我也是看我叔的面子,先安排的你們。”

“媽,這房子比我年紀都大,你看這牆,這些管道,還有這,電線都攀在防盜窗上了……”

“你啊,是好東西見多了,你以爲哪都跟大酒店一樣,現在不買,馬上想買也買不到。”

“80萬,這破房子……”董屹想不明白,80萬在自己家的村子裏,都可以買上帶宅帶院的房子了,而且上次拆遷之後,鄰村已經被納入了槐裏市,從村裏到市區根本就是幾站路的事,爲什麼這個準姐夫家非要在市裏買房子不可呢。

“親家說了,我們只出一半,餘下包括裝修的錢,他們都拿,也算是通情達理了。”

“一半也是四十萬啊,我們哪裏有。”

“這些日子,包含你爸那會的撫卹金,從你那扣來的工資,二十萬是有的,缺着的這二十萬,我們倆想想辦法,你姐這條件,你也看得見,能有個家庭,不容易的。”

董屹不知道再說什麼了,他明白這是母親的心願。可是,這婚姻到底是什麼呢?爲什麼需要兩代人付出一切,才能換來這樣一種儀式呢?婚姻不是因爲愛嗎?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像一種公司結構,互相面試,互相融資,開業典禮,永續經營……

然而,自己卻連這樣的婚姻,都不夠資格。

“媽,我平時除了給你的,就沒剩下什麼了,銀行裏也就攢下了四五萬,差得遠啊。”

“我去找找你舅他們,他們也過的緊,但是五六萬總是應該能借的到。剩下的十萬,你能不能去想想辦法。我們絕對可以還上。”

他能去找誰呢?除了邱實,他想不到還能找誰去借,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但是,不要去找那個小邱了,”秦月芳就像聽到了兒子的心聲,補了這一句,“我聽鄰人說,他家本來是拆遷大戶,不過這孩子有病,被家裏趕出來了,你以後離他遠點,別叫人說。”

“什麼病。”董屹很是惱火,可他又不能對母親發作。

“哎呀,就是變態,男不男女不女。”

“媽,你說什麼呢?我的工作是人家幫忙的,你的工作也是,上次你幫他挖野菜,他硬是塞給你五百塊錢,你還一個勁的誇他。現在怎麼能這樣。”

“這不是一回事,幫忙了心裏感謝的,可是外面人家講的也是啊,你可別和他走的太近了,要是把你也傳言說成變態,還咋討老婆,我還想要抱孫子。”

董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像是有一隻氣球卡在了胸口,他剋制着情緒,他不能讓氣球爆開,因爲他面前站的是自打父親離世之後,就獨自撫養他長大的母親,他愛母親,也一直是最孝順母親的,但是,他卻從沒想過,有一天,這與生俱來的性取向,也許會成了他和母親之間的一道天塹。

上節回顧:崔鶴文的映山紅 |《Loop》第十一章01 | 同志有聲長篇連載

(音頻內容,之後更新在喜馬拉雅,這裏就只放文字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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