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谣》延续了尹学芸近期小说的叙事走向。尹学芸初次涉足长篇小说写作,即表现出一种举重若轻、大道至简的叙事能力。小说直击和洞穿现实生活,把一个寻找与救赎的故事演绎得元气淋漓,惊世骇俗。

尹学芸的故乡坐落在北方某城乡结合部的小小山区,那里的人文风土似乎没有太多的传奇性,却秘藏着无数鲜活的人间剧情,在她的笔下成为别具风景的“罕村”和“埙城”,在时光流转中折射出世事沧桑。反映大时代中的城乡变迁,尹学芸没有因循诸如愚昧与现代、陈旧与时尚、垂暮与新生、漂泊与守望等二元对立的叙事套路,而是强调动态生活中的在场感,将历史演变、生命物语与灵魂秘密融于一体,以绵密丰富的小说肌理表达岁月之殇,人物之魂,伦理之味。

《诗经·魏风·园有桃》中“心之忧矣,我歌且谣”的诗句,很适合用来概括《菜根谣》的叙事主调。小说以女性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个关于寻找与救赎的泣泪故事。克罗齐说过“没有叙事,就没有历史”,这样的“叙事”显然包含了丰盈的人文内涵。《菜根谣》的题目很具哲味诗意,大约受到了洪应明(明人)《菜根谭》一书的启发。《菜根谭》一直被视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宝典,它提醒人的一生要活得清正本色,要有嚼得菜根的隐忍与韧劲,不忘根本,方能眼明心亮,走得长远。

《菜根谣》的故事与命案有关,但作者并没有过多纠缠命案,而是聚焦于形形色色的众生相和普通人的悲欢历程,他们的生命旅痕弯弯曲曲、深深浅浅,幽微,斑驳,杂乱,隐藏在巨大岁月幕布的暗处,其间的真与伪、善与恶,爱与恨,欢欣与悲苦,自尊与卑微,实在是五味杂陈,令人唏嘘。

小说中的女主人冯诺,即“我”,是一个敢于直面内心的年轻下岗女工,她与崔厚容一同生长于乡村,从脱离娘胎起就形影不离,命运与共,相知甚深。平时,她们以大名崔厚容和冯诺示人,只有她俩在一起时才互称小名,崔厚容成了“伶俐”,冯诺成了“小茹”。儿时她们常挖野菜,对一种学名叫“大蓟”,当地人称“起起牙”的草很熟悉,这种草开紫红色的花,果实长椭圆形,全草可以入药,到处都是,它们长着白茸茸的叶片,摸上去扎手,但因为刺很细小,不会对皮肤造成任何伤害,却吓退许多人,也因此免受了被人欺负。这种草和崔厚容的小名相同,也叫伶俐,看似巧合,却冥冥之中仿佛也决定了她的命运。她俩嚼着菜根一起上学,一起淘气,一起吵闹,长大后进城来到同一家公司。后来公司破产,员工下岗,各谋出路,冯诺全职在家,相夫育子,崔厚容则去了合资公司,干得风生水起,让人眼热。冯诺从无嫉妒,有的是满满的羡慕,“我突然发现自己也有了梦想,只不过我的梦想得让伶俐去实现”。她俩来往渐少,却彼此牵挂,惺惺相惜,在冯诺眼里,“伶俐的脚步那么昂扬坚定,很少有人能把步子走出那种气势。高跟鞋犹如鼓槌,把大地敲出了节奏”。伶俐突然失踪后,冯诺开始了千辛万苦的寻找,身单力孤,近乎疯狂,难以理喻。正所谓平地起风雷,凄婉,悲凉,执拗,令人荡气回肠,唏嘘不已。在家人和同事看来,冯诺的一意孤行就像是中了魔,只有冯诺最清楚,“我们几百年都可以不见面,可见了面我们仍然是罕村的女儿”,她不允许别人对伶俐的人格说三道四。

伶俐为什么被杀?谁杀的?又是怎样被杀的?真相扑朔迷离,没有头绪,警方虽尽职尽责地努力侦破,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一度,伶俐的丈夫陈文化成了冯诺眼里最大的嫌疑人,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伶俐生前并不爱的男人并不曾给妻子带来过幸福感,相比之下,冯诺与丈夫史大鹏的相濡以沫格外温暖动人。小说由此引出往事烟云,过去与现实,乡村与小城,男人与女人,幸福与落寞,种种细枝末节令人慨叹。有时候,生活中的友情一旦到行侠仗义的程度,常常会模糊了原则的边界,小茹面对伶俐,关键时刻更是没有道理可讲,或许可用《菜根谭》中的一句话可以解释,“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一位女主人公不顾一切地在寻找另一位失踪的女主人公,这样的寻找源于某种血浓于水的骨肉情深,也是为了呼唤一种记忆,一种缺失,一种救赎。冯诺心里压着无形的大山,她所能做的就是寻找,即使无期,无果,也要坚持下去。最初跟着冯诺一起寻找伶俐的姐妹朋友不少,随着无望而烟消云散,冯诺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抗拒她想象中的黑恶势力。结局戛然而止。意外的是,凶案居然是一位叫“夏刚”的同事干的,这个凶手看上去太年轻了,完全像是一位很无辜的“阳光少年”。谋杀者与被害者无冤无仇,且彼此互有好感,只是被人雇佣才实施了如此神秘的谋杀,类似冷血行为是由他的职业性质决定的。这种反差超出了人们的生活常识。这样一个悬疑过程,作者本可做出种种铺陈,声东击西,一波三折,浓墨重彩,柳暗花明,吊足读者胃口,但那与尹学芸的美学初衷和叙事追求背道而驰。而进入《菜根谣》的世界,尹学芸只对寻找与救赎这件事感兴趣,这是小说的内在经纬,她要为晦暗的生活燃亮一束微光,为逝去的生命送去一份祈祷,为人类的精神寻乡提供一种血色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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