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單寶尊

拾糞?

拾什麼糞?

拾糞幹什麼?

“拾糞”這個詞,對於城市人來講,絕對是陌生的,而對於40歲以下的農村人和那些從農村走出來的人來講,差不多也是陌生的。隨着時代的發展、社會的變遷,“拾糞”一詞將漸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出,而且可以預見,它一旦淡出,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糞,就是人畜的糞便。“糞”字,繁體寫法是“糞”。有一個謎語說:“米田共一家,農民喜歡它。生活離不了,骯髒一枝花。”其謎底就是這個繁體的“糞”字。說明糞便雖然是臭烘烘的、骯髒的,但農民朋友卻對它視若珍寶。因爲:糞便是很好的肥料→肥料可以供莊稼生長→莊稼長得好糧食大豐收→糧食豐收了人們就有了豐足的食物→……。

拾糞,顧名思義,就是“撿拾糞便”的意思。

拾糞,可以說是一種時代的產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拾糞曾經是農村大人孩子們的一項經常性的、十分光榮的重要工作。

那時候,中國農業還不發達,國家化工產業發展緩慢,因此化肥奇缺,價格太貴,農民用不起。農村的土地很少見到化肥,農民種莊稼主要使用農家肥(即現在所說的有機肥)。

土地是農民的生命線。“田裏多打糧,心中喜洋洋”;“春種一粒籽,秋收萬顆糧”;“春天糞滿缸,秋天谷滿倉”;“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莊稼要長好,糞肥離不了”……。祖祖輩輩生活在農村的人們,深深懂得這些農諺所含的哲理。還有農諺說“莊稼行裏不用問,除了人力就是糞”;“種地不使糞,等於瞎胡混”;“糞是莊稼寶,少了長不好”。這些都說明了糞肥對於莊稼的重要性。農業八字憲法“土、肥、水、種、密、保、管、工”中也把“肥”字放在第二位。

農村人說的糞肥,主要是農家肥。一是人和動物的糞便,二是人們用樹葉及農作物秸稈漚制的綠肥。農村人,幾乎家家院子裏都有糞坑,也叫做“圈”,方言又稱“壕澇”,用來積攢生活垃圾,也把雜草、樹葉、秸稈等用泥漿壓蓋,再向糞坑裏注水悶泡,讓其發酵腐爛分解,以成肥料。另外在豬圈、羊棚墊上黃土,讓豬羊將所排的糞便和黃土摻和在一起,經一定時間的漚制,便成圈肥。所謂的“養豬圖攢糞,掙錢是枉然”意思就是說農民養豬,即便是不掙錢,但爲了攢糞也要養,說明了農村人對攢糞積肥是非常重視的。

爲了彌補自家糞肥的不足,人們想到了把大自然中流失的動物糞便撿拾起來,這就是拾糞。

生產隊裏養的牛、驢、騾、馬,家庭當中養的豬、羊、雞、鴨等,凡是圈養的畜禽,都可以積攢圈肥,而散養的雞、鴨以及貓、狗等的糞便沒法積攢,田野裏及去田野的路上,放牲口時和牲口在去往耕地路上撒下的糞便,公路上拉貨的馬車撒下的馬糞等都屬於拾糞者的“公共資源”,誰見到誰拾。

拾糞用的主要工具有兩種:一是糞筐子,一般用棉槐條編成,下面是個圓形筐,上面三個把絞在一起;二是糞叉子,形如小鐵鍁,但鍁頭有四個齒,是由鐵匠專門打製的。拾糞者平時用糞叉子頭挑着糞筐子,叉杆扛在肩上,遇見糞便時放下糞筐,用叉頭把糞便剷起來,放到糞筐子裏。

本人所經歷的學生生涯是在1966—1976十年“非常時期”,可以說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的每個階段,都與拾糞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下面是自己學生階段關於拾糞的幾個趣事,說出來供大家一樂。

一、“人小心紅拾雞糞”

上小學時,由於個子矮,但學習比較好,備受老師呵護,就連家務勞動表現好也經常受到老師表揚。

有一次,老師爲了樹立典型,在班上說我“人小心紅,拾不動大糞拾小糞—用小鏟子拾雞屎。大家要向他學習……”在全校甚至在全村傳爲佳話。當時聽到老師這樣說我,感覺心裏不紅反而臉紅了。

事情真相是:老師去我家喫飯時,正好遇見我在天井(院子)裏打掃衛生,因爲家中養着雞,院子裏有雞糞,我是先用小鏟子把雞糞鏟走,然後用笤帚掃院子地面。沒想到被老師編成這麼個故事。

二、假借拾糞看車、馬

小學二、三年級時,我的同桌是一位劉姓同學,他家在靠近公路的北嶺居住。他經常和我說,公路上有唄兒唄兒車(汽車),還有大馬車,他形容那些大馬:“真大!馬尾巴跟掃帚那麼粗。大馬拉的糞蛋子跟拳頭那麼大,一匹馬一次能拉好幾十粒糞蛋子……”

我很少見過汽車、從來沒見過大馬車,見過生產隊的牛驢騾馬,但沒見過那麼大的馬,感到非常好奇。在一個星期天,跟另一位同學全一起,用叉子撅着糞筐假裝拾馬糞,去了北嶺公路邊。

村子離公路有三里多路,平時拾糞只在村莊周圍,很少去這麼遠的地方,這次出來就像放出來的籠中鳥,格外高興。我們在公路邊盡情玩耍,果然看見了公路上一輛輛馬車“嗒嗒”而過。不時還有汽車路過,那時客車和貨車很少,一天能遇見兩三輛汽車路過就算是幸運了。爲了多看一輛車,爲了盼到撿拾大馬拉下的糞蛋子,竟然忘乎所以、流連忘返,不知不覺到了下午。馬糞沒拾到多少,還想堅持一會,可是我們都覺得餓了。

那是個晚秋時分,我們就到了地邊、山坡上撿拾生產隊曬地瓜干時落下的地瓜巴喫。不一會,遇見姐姐給姥爺上墳,她把我批評了一頓,然後給我們每人喫了一個小供養,領我們回家了。

三、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砍柴要趁早,拾糞要湊巧。”拾糞這項勞動沒準頭,要把握好時機。早不得晚不得。太早,豬牛羊雞狗還沒起圈,滿村轉悠,也不見得能拾到一兩派(坨);太晚,早被他人拾得精光。

一般是在天剛矇矇亮,聽到雞叫二遍,村子裏就有了動靜。此時打個哈欠,揉揉惺忪的眼皮子,起身,急匆匆穿好衣服,抹黑從牆旮旯抄起拾糞工具,藉着月色開門,朝村口走去。此時,大街小巷,漸漸聽見有雞鳴狗叫、豬羊雲集,偶見影影綽綽有個人影,想必也是起早拾糞的同行,碰頭後簡單打一招呼“拾多少了?”或相視一笑,便心照不宣地分道揚鑣。拾糞多少,很大程度上也要靠運氣,有時轉的地方多不一定能拾到糞。一般規律是,今早在某地拾到幾派(坨)狗屎,次日再到那裏還能拾到。

拾糞者神情非常專注,就像是昨天丟了個錢包,今天起大早來找尋似的,每當見到一堆糞便,那高興勁兒絕不亞於乞丐發現了金元寶。

最好拾的糞是“凍糞”,既不臭,又不粘;最好的拾糞季節是寒冬,雪後的早晨,大地到處銀裝素裹,偶見白茫茫中一點黑,那定是一派大狗屎。

在野外幹農活有時內急,需要方便,若離自家園、地不遠,那一定要到那裏,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則找一無人的溝坎或樹底草叢,便後用土掩埋,待次日拾糞時拾回。

平時在路上遇見一派糞,但沒帶工具又想要,就在地上畫個圈把糞圈起來,這就表示此糞已有主人,別人不得再拾。這是人們約定俗成的規矩。可是我原來不懂這一規矩,有一次在大街上偶然發現放牛的路過,灑在地下一大溜牛糞,看樣子足足有十幾斤,我高興地連忙跑回家拿工具,回到現場,發現一叔輩同學聚上園回來,正在用腳背子往自己的筐子裏挑牛糞,我說:“大叔,這糞是我先看見的啊!”聚叔嘿嘿笑着,據理力爭:“你先看見的?怎麼沒做個記號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呀!”

四、被人愚弄誤拾狼糞

有一次在南溝河邊拾糞,我的一位愛調皮的同學省說:“這裏有一派狗屎,我沒拿傢什兒,你來拾去吧!”我到跟前一看,是白色的,我說:“這是狗屎嗎?”他說:“是啊!XXX你大娘家的狗昨天喫了一個小白兔子,今天拉屎的時候我親眼看見的。”於是我信以爲真,就把它拾到糞筐子裏,剛剛撅起筐子要走,那位省同學大聲吆呼:“哎吆吆……,有人拾不着糞還拾馬虎屎吆—--,快來看啊!”。

馬虎就是狼,那個時候人煙稀少,我們那個村是個小山村,據說南山上真的有馬虎,並且經常進村活動,偷喫農戶家的雞鴨兔等,因此談馬虎色變,我嚇得當時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把那派馬虎屎從糞筐裏挑出來丟掉了。

五、人多糞少,投機取巧

農村,秋冬的早晨,寒風嗖嗖、銀霜鋪地。打開門,放眼望去,鄉間小道上,縱橫交錯的阡陌上,隨處可見戴着棉帽、裹着頭巾,撅着糞筐的男男女女,人們起這麼早在幹什麼?拾糞。

拾糞也很辛苦,又髒又累,把糞筐挑在肩上,每天要跑好多路,還不一定拾得到,拾糞的人這麼多,坡裏、路上哪裏會有這麼多糞?有投機取巧者,拾不到糞,就跑到公社的糧管所、供銷社、食品站、學校、公社機關的廁所裏去“偷糞”。

說是偷,其實那些集體單位的廁所也沒人管,誰去的早誰挖。不知道女生是否也到廁所挖糞,反正男生挖糞時女廁也進,只不過在進廁之前先咳嗽或吆喝幾聲,確定裏面沒有異性如廁者再進。我們在高中時期,就到供銷社、大會堂的廁所裏挖過。最近坐公交車路過鐵山駐地,遠遠望見當年經常光顧的大會堂依然屹立在原地,我們學校教語文的張老師題寫的“人民會場”四個大字還是那麼的醒目耀眼,四十多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但回憶起當年拾糞、到廁所挖糞的情形還是歷歷在目。

說起投機取巧,我們還幹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高二上學期了,我們幾個小同學還沒加入團組織,爲了好好表現,勞動課特別積極,但是令人煩惱的是拾糞任務,儘管每天早起到附近村莊周圍轉悠,到單位廁所溜達,還是很難完成。有一天凌晨,天還不亮,我與好友恆悄悄起牀,從教室門前的糞堆裏鏟上滿滿一筐子糞,然後又撅着一個筐子、一個糞叉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割秤時,發現班長等人在圍着我們那個糞筐子瞅來瞅去,就懷疑這筐糞來路不明。但他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只好給我們割了稱,不了了之。

……  

在那個年代的農村,糞便可以說是很常見的“景觀”,目光所及,無論在庭院裏、大街上、田間地頭,到處都有禽畜糞便的影子。人們並不覺得是什麼骯髒不堪、令人厭惡之物。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幾乎都有過拾糞的經歷,因爲拾糞也與放牛羊、拾草、剜菜一樣,是最常見的活兒。不僅在上學時有拾糞任務,星期天和節假日的時候,除了幫家裏乾點活兒,每天早晨都要出去拾點糞。通過拾糞,不僅能讓孩子們懂得農民種地的不易,體驗老一輩種地的辛苦,還能讓其自小養成喫苦耐勞、勤儉節約、勤奮好學的良好習慣。

今天的社會主義新農村,早已是時過境遷,拾糞的場景不復再現。農村街道及田間道路上也很少見到牲口的糞便了,這是因爲農民飼養大牲口的越來越少,牲口基本已被各種農機所替代;另一方面,農民種地化肥的用量越來越大,用化肥省事,作物產量高。因此,農民們對糞肥的感情也逐漸淡化了,沒有誰再願意像以前那樣去積攢糞肥了。同時,機關、企事業單位廁所的糞便很少有人問津了,相反,有的單位還要花錢僱工打掃清理。

文/單寶尊

簡介:家在黃島作家聯誼會成員。五零後,西海岸新區六汪鎮人,喜歡家鄉的青山綠水、愛說家鄉的方言土語、樂於弘揚傳統鄉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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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排版:靜   秋

校稿:丁秀榮

複審:劉培蕊

發佈:姜蘊青

“家在黃島”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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