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詞典裏,沒有容易二字。

無論你現在是20歲還是70歲,你都可能覺得已經過去的人生裏出了一些岔子,其中有的部分無法修補,有的令人懊悔。

你覺得自己選錯了專業,跳槽過於頻繁,也有可能你正爲要不要生孩子而糾結,或正在出軌邊緣徘徊。

當你選擇了一個方向、一份職業、一種生活方式甚至一個人,也意味着你放棄了其他的可能性。

那些可能性讓人着迷,甚至勾引你放棄現有的生活重新來過。

重啓畢竟是一個高成本的選擇,人生不是一場隨時存檔讀檔的遊戲,在這之前你需要充分模擬、推演、檢查,做好準備再上路。

這篇文章就是爲這樣的顧慮而準備的,它寫給所有與不可逆的時間搏鬥的人。

文| 基蘭·塞蒂亞

通常,哲學能做的首先是找出事物的特質並給它一個名字。並非你的一切決定都會產生我們在這裏討論的失落感,我們要做的正是將其中符合定義的識別出來。

假設你將得到一筆獎金且你必須自己選擇金額:一張50美元的鈔票,或者兩張。在其他條件同等的情況下,我想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100美元。做這個決定你不會有任何心理鬥爭,也不會失落或遺憾。因爲失去選擇那個更少數額(50美元)的機會而悲傷,才荒謬可笑。拿一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用濫了的術語說,你面臨的選項的價值是可通約的。

可通約價值通過單一標準衡量測得,因此較大值會抵償包含較小值。既然你想要錢,而拿到100美元比50美元能更好滿足你這個慾望,你沒有理由因爲拒絕了50美元而感到不滿足。

這樣的決策機會相對罕見。讓我們想個別的例子,假設你必須選擇聽去一場十分感興趣的講座,比如關於星際旅行或關於俄羅斯套娃的歷史的講座,或者去參加一位認識不久並且希望深交的朋友的生日聚會。你左右爲難,不過經過深思熟慮,你覺得朋友聚會更重要,所以你就去了。不像在100美元和50美元之間選擇100美元,這個決定包含無法抵償的損失。知識的價值和友誼的價值是不可通約的,可能你覺得選擇後者有充分理由,但無論哪種選擇價值更大,都不能包含價值較小的那一個。你想聽那場講座的渴望無法在生日聚會上得到滿足,它產生的不滿足感會一直縈繞在你心頭。

人生重來也不會好過現在

這麼說可能過於誇張,你不會被錯過講座的記憶持續折磨,但是不可通約性在一些場合會造成更加激烈的矛盾衝突。

威廉·斯泰隆1979年出版的小說《蘇菲的選擇》中,一位被關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母親不得不決定自己的兩個孩子孰生孰死,否則兩個孩子都將被害。她最終選擇犧牲女兒,並在痛苦的自責中度過了餘生,儘管很難說她當時有什麼別的選擇。

一個孩子性命的價值跟另一個孩子的是不可通約的。在讓—保羅·薩特一篇著名的文章中,他記述了自己的一名學生前來尋求建議的事。那名學生問薩特自己應當如何選擇人生道路,是該冒生命危險參加抵抗運動,還是留下照顧自己孤單絕望的母親。難以挽回的損失不可避免。

關於可通約性,最明晰的例證還是與手段(比如財富)有關,我們追求這些東西是爲了更長遠的目標。當然原則上,終極價值也可以有通約性。我們在曾提到過的傑里米·邊沁就通過“幸福計算”(felicific calculus,計算過程是用快樂單位來抵消痛苦單位)來理解幸福,而幸福本身對邊沁來說則是“衡量對錯的尺度”。 他將快樂視爲一種同質的感受,就像不同的背景雜音,沒有本質不同只有強弱之分,只不過快樂是越強烈越好。

約翰·斯圖亞特·密爾有一句著名的誤引:“如果快樂不分多少,圖釘遊戲和詩一樣好。”(圖釘遊戲是一種19世紀流行的英國兒童遊戲。)在邊沁看來,在兩件令人快樂的事之間做出選擇,與在兩沓鈔票之間做出選擇並無二致。你還是應當二話不說選擇能夠帶來更多快樂的那個,因爲你得到的快樂包含、抵償了你放棄的快樂。你什麼也沒有錯失,因爲你得到的是一樣的東西,而且更多。與金錢的價值不同,快樂的價值是終極價值。因爲根據邊沁的學說,享樂是人生的首要目的。

人生重來也不會好過現在

這樣的術語有幫助嗎?當我反思那些沒做的事—未寫就的詩句、沒挽救的生命,自我安慰說詩歌、醫學和哲學這三者的價值不可通約,這能起到多少效果?你呢?面對已經走過的人生路和錯失的一切,上面這樣的自我安慰會讓你感覺好些嗎?可能不會。

但是等等,還有另一個辦法來審視我們的處境。爲什麼明明一切都很順利,我們還要面對不滿足感的困擾呢?爲什麼人到中年會覺得錯失了什麼?我們無法擁有想要的一切,我們已擁有的無法抵償和包含未曾擁有的,因爲我們面對的種種選擇是不可通約的。世上有太多值得期待、值得關注、值得爲之努力奮鬥的美好事物,不勝枚舉;人生也有豐富多元的價值。除非你對大多數有價值的事物採取無視態度,或者你對於事物價值的認識狹窄到病態,不然你很難不錯失什麼。可是,沒人想要無視美好,沒人想變得見識狹窄。

什麼樣的生活才能讓你免遭無可挽回的損失—當你面對兩個不相容的選項,它們的價值要麼可通約,要麼其中之一必須對你毫無價值。那樣的話,你就不能同時喜愛詩歌、醫學和哲學了,生命中大部分美好的事物都將被排除或抹去。你的精神生活將是單調乏味的:沒有內心衝突,但情感生活也毫無豐富性可言。你可能想追隨邊沁,學好享樂主義方案,這樣一來,唯一的“好”就是快樂減去痛苦這樣的“幸福計算”。但是邊沁的理論並不那麼令人信服,不僅因爲生命除了苦樂感受外尚存其他的價值,還因爲快樂也常常是不可通約的。當你不得不在看日落和聽音樂會之間做出抉擇,你也許會決定去聽音樂會。而做這一決定時如果你的內心產生了衝突也情有可原,壯美夕陽帶來的視覺享受難以因音樂之聲得到滿足。我們想要的快樂是特定的,而非同質的享樂主義背景雜音。

要實現價值間的可通約性,你必須拋棄不同種幸福的多樣性和有別性。你也必須僅關注你享有的數量,而非品質或對象。你的慾望必須極度簡化,這要求你消滅掉大部分美好的事物,或者漠然地對待它們。“這樣一來你過的就算不上人類的生活,”就像柏拉圖在《斐勒布篇》裏寫道的,“而是軟體動物、海洋中有殼動物的生活。”

人生重來也不會好過現在

《至善與快樂——柏拉圖《斐勒布》義疏》

期望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失落,就是期望這個世界貧乏不堪,或期望自己極度地鼠目寸光,以至於對失落全無意識。對此我還有些話要說,從自我反思的角度來講,由於價值的不可通約性本身可能帶來負面影響,因此面對不可通約性而產生矛盾心理的情況可以理解。但是總體來看,爲了彌補傷害而選擇自我退化有悖常理。從上面的例子中,我們學到的並不是規避中年危機的方法,而是從容應對它的建議。

錯失可以說是多彩人生的無情副作用,這點倒給人一些安慰。因爲它同時是美好事物存在的反映:它們如此之多,那麼令人神往,一份人生不可能囊括所有。即使永生也不能做到:你會在特定的時間做出特定的選擇,走出不可更改的人生軌跡,即使一切推倒重來,當時的其他選項也會變得不再一樣,你過上的也是不同的永生。結果是,錯失依舊發生在你身上。

所以要告訴自己:儘管我可能會因遺憾而後悔,並且期望萬事順利、心想事成,但我最終並沒有辦法完全滿足自己的慾望。失落感是真實的,必須接受它,而不是期望它遠離自己。把你失去的東西當作精彩生活的公平對價,擁抱它吧!

本文摘自

人生重來也不會好過現在

書名:《重來也不會好過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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