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詩人:馬文秀

馬文秀,回族,1993年生於青海省,現居北京。寫詩歌、小說、藝術評論。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八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班學員,作品散見於《青年作家》《詩潮》《詩林》《詩江南》《綠風》《民族文學》《星星》《回族文學》《青海湖》《海燕》、臺灣《創世紀》、美國《休斯頓詩苑》等刊物,著有詩集《雪域回聲》,長篇小說《暮歌成殤》等,作品入選十餘種權威合集。

梵高:藝術是善妒的情人

(組詩)

● 致敬梵高

“我的冒險,不是靠主動選擇,而是被命運推動。”——梵高

悼亡、欣賞、敬畏,同樣需要

儀式感。走進的閣樓

揚塵有些厚,夾板碎木,

搖晃。這不是記憶中的北方茅草屋

卻更像是爭先恐後來陳述事實。

致敬梵高,應始於字跡

或許連他的呼吸也流於筆墨間。

靜默後,翻開夾雜畫稿的書信

字跡在泛黃處咧歪了嘴

那定是你瑣碎時間裏的傾吐

交代你眼裏的色彩、足下的風光

以及隱祕的內心。

而匆忙間唯有紙筆能讓你恣意的內心

坦蕩。坦蕩成一條着岸的激流,

加些顏料匯出整個羅納河上的星空。

而通信只屬於你的弟弟提奧

他是你離散家庭最後的支柱

也正因此,信裏你調侃自己是荒野孤魂

好一個荒野孤魂,在阿爾勒的樹木與花朵間

噴湧激情,如夢幻般畫出機智的燦爛

從混沌走向靈知,在更爲廣闊的未知走向麥田農舍

忠於自然,忠於色彩。

● 梵高自畫像

畫家若想提高技巧,最快、最可靠的辦法就是畫人物。——文森特·梵高

買賣藝術品的少年走進

教室,教孩子誦讀、識字

此時被叫做老師的梵高

心事循環於血液

走向教堂,與各類神職人員

站成了一排。舉目遙望

滿載泥炭的駁船和長滿鳶尾花的沼澤。

梵高的心早已淪陷在色彩的泥沼裏

褪去浮華,面向鏡中

以盲人的視角審視自我

試圖數清每根毛髮

光線通過棚子的縫隙流瀉到身上

眼睛、鼻子、耳朵,輪廓清晰

此刻正如在端詳米勒的《拾穗者》

苦難與淳樸藏進了顏料

靈感躲進光影,皆被他極速捕捉在畫紙上

哦!英俊的男子——梵高

跋涉在體內的色彩,噴湧而至

瘋狂的白羊在畫紙上奔騰

陌生、驚愕,目光極速

搜尋熟悉的印記。

我來不及想象那肆意而茂密的綠意

自畫像早已掛滿牆。

注: 梵高個人獨愛肖像畫,一生中畫過35幅自畫像,11幅向日葵,4幅覆蓋在以前的練習畫上,7幅在習作的背面,7幅在紙板上畫的。

● 素描《煤商咖啡館》

光線從破碎的窗戶投射進來

疲憊落在盥洗臺上

抬頭,鏡中人零落成霜

飄散在靜秋叢中

梵高以開闊廣角的構圖

撿起憂傷飄零的葉片

輕嘆道“藝術是善妒的情人”

於淡淡薄霧裏,從村莊的屋頂之上

遠眺教堂的尖頂

繼續挖掘:播種者、犁田者、叫賣者……

甚至那些打趣的礦工

他們走出煤礦,踩着靈魂裏的一團火

走進咖啡館,身份即是顧客

在一杯咖啡裏熱議時政

醉酒後,不忘畫個十字虔誠

祈禱。

在煤商咖啡館外的煙囪下

還有脾氣古怪的礦工粗暴指責

被空氣沖淡的煙味。

梵高接過曠工緊握的草圖

以一種更清醒的、嚴肅的情緒

勾勒出勞作造就的身軀

在被速寫的神情裏繪出虔誠信仰。

● 油畫《麥田裏的烏鴉》

盤旋頭頂的烏鴉

疑似族羣散落的孩子

凌亂低飛於長着石楠的荒地和松樹林

眼裏掠過太陽色麥田

張着口,說不出甜美的話語

飛不到地面,躲不進麥穗。

所有的花期已過

而你仍是那個尋找色彩開花的人

堤壩、風車,村莊、沿着雲的軌跡

神祕的像一朵盛開的花

在星空下芬芳,每個葉片都在說着話

訴說村莊,訴說遙遠的故事

而所講述的事蹟,死去後成了傳說

● 油畫《 盛開的杏花》

靈感是自然界的恩賜,風景是色彩的情人。

鏡中梵高辨不清年歲

情緒波瀾照出的面孔更像是遠處的人。

塵土朦朧而上,靈感躲在光線裏

沒有濁酒一壺,就將煩躁留給

破損的畫筆。

爬上屋頂,曬着太陽,瞥見的苔蘚

“最低等的高等植物”

棲居在半裸的石壁下

郵差魯倫的信件掠去梵高滿目蕭然。

侄子的誕生,讓他看到信件外

橡樹圍繞,這足以安撫

他筆下的孤獨、混亂、絕望。

喜悅纏繞在枝幹間,鮮花叢生

粉白柔嫩的花瓣就如新生的孩童

屋前流過的春水正如孩子的明眸,

畫筆下梵高所有的深情。

注:此幅油畫是梵高1890年春天在聖雷米畫的,他最心愛的弟弟提奧有了一個兒子,他畫了這幅杏花,作爲賀禮送給自己的侄兒。杏花,這春天裏最早開花的果樹,它向人間預告新生命的開始。

● 油畫《阿爾的郊野》

梵高就是一幅樸素的作品

而所有的瑣事,只能堆積在信中

寄給遙遠的知己,唯一的親人——提奧

單純、狂熱、執著留在目光

望向阿爾的郊野,梵高依舊孤身一人

拖着受傷的翅膀,追逐那道色彩的光芒

在麥田上空奔跑

如離世的雁羣尋找歸途

調完色的畫板,是波動起伏的地平線

折射出的你的過去,

包括你死後的那聲槍響

我在面向麥田的位置呼喊,

翻閱你的絕命書遇見你熟悉的人

講述你在俗世的生活。

注:阿爾的郊野:1888年的早春2月,35歲的荷蘭畫家梵高從巴黎來到阿爾,梵高長期積蓄於心底深處的靈感如火山般噴發,創作出多幅經典作品。

● 梵高:割耳之謎

在泰晤士河畔的小村子

梵高信中的女人彈過的簧風琴

妖嬈或華貴在素描中難以知曉

愛情,一場內心的較量與修行

越走越寬的路徑,也最孤獨

而這種孤獨註定一個人走到底

梵高割下耳朵,送給漂亮的妓女拉謝爾

高更憤然離去

而他只是縮影裏的一隻狐狸

尖酸、刻薄、偏執、傲慢,卻在顏料中慈祥無比

仰起臉,望出疲憊。

梵高說:紅色、藍色,或者更鮮豔的顏色

能妝點情緒。

蜿蜒而上,不停思索

在一切可能的路徑中生長

將寂靜翻出波瀾

足以餵飽一匹馬,讓它去流浪、飛奔。

畫下胸腔內的風景,在骨骼間竄動。

● 故事

你是一座山,沒有山頂的山

攀不到的頂端,有諸多的傳說

故事穿插了幾個年代,將所有的缺憾

進行懸掛,拉長,延伸出衆多的意象

如酒的苦澀,被我張望

而那些人正在用它,掩飾溢出身體外的苦楚

交談間,拼湊出故事的序幕和結局

如深秋的萬山紅遍

高潮處再添加幾筆色彩,跌宕起伏裏

更顯真實性

而我無法構思出她們故事中的對話

然後,寫封長信給你

字跡是當時情緒濃縮物,生成的花朵狀

踩着我柔弱身軀路過,從未想過寄達

巷子口,我們轉身各自走

所有的心事交匯在上空

升騰,氣流外,埋在心窩深處的心事

藉着火紅的太陽,一點點的伸展

我又一次湧動了對土地的憧憬,對生存的渴望

幻想所有美好後

閉上眼,將手舉過頭頂

將寧靜的事物從喧囂中抽離

● 迎着風聲,放只鳶

翻出一捧花種,辨不清年月

埋下來歷不明的種子

算是對這方荒土的交代

唱着歌澆水,滑稽得像是在進行

胎教。

光照、施肥、澆水霸佔了我詞彙的

風水寶地。

而我卻像個小孩

路過草地上撒野的蒲公英

以爲它長了翅膀,從這片草飛向那個原

讓約定成爲約定。

迎着風聲,放只鳶

好像只有這樣,逝世的親人能到達天堂

俗世疾苦皆順着風飄散。

● 眼裏,壓碎一場雪

愛情散落枝頭,魚聲何醉

南方一隅,殘存何許

臥牀的日子,願意沉澱一切美好

刻一串名字,留給未出世的人

日月星辰,終不敵孩童眸子的澄澈

時間揉碎的是稻草尖上的夢

在一個生命終結之前,彼此的姓名相擁而泣

來世化成的蝴蝶,連着血脈盤旋在家門口

有褶皺的人生,連記憶都難磨平

親手製造的孤獨感,漫無際涯的聳立

共白首,心相安,多少離愁夢中訴

昨日的對話,被刻在了未來的話語中

詞彙不再凜冽地躲閃

執着一根長杆的念想,在無盡的弧度裏搖曳

波光、秋葉連成一線,織着無名的笙簫

● 誓鳥

秋分,午夜的寒氣驚醒了我

抬頭,窗外月明處

片刻的寧靜,讓我更接近黎明

花香、薄霧,更能讓人聯想到故鄉的氣息

秋天是個好季節,你說你會回來

轉眼已深秋,層林盡染處僅我一人

這種感覺更像是病入膏肓中

迎來一場狂歡,接着久病

後來我不說想念,不再將閒言碎語

作爲到遠距離的交談

在道義與愛情中,你總將我深藏

以絕症者的身份,乘着一陣浪去了東南亞

在敘利亞難民營,悟出安拉賜予的滿足感

召喚出生命底色裏的活力

穿梭巷子口,碰到拿着雞尾酒的男人

跌跌撞撞,嘴裏唸叨着陌生女人的名字

很近也很遠,就像當年醉酒的你

我收斂所有的壞脾氣

將整個秋季交給下過雨的清冷

前行,後退,將不起眼的事物隱祕

存在者的不存在事物,我試圖去逃脫

● 完成婚姻的使命,便去流浪

家族延續的森嚴,帶有烙印

從第一聲啼哭開始

緣分未至,但婚姻將我

安置在陌生的屋檐

窘迫間,我望不到一雙救贖的手

骨肉親情,此刻也已止步

不越禮法,你將被族人慈愛

繼而,成爲某人的新娘。

日常化的情緒都被省略

強調嘗試生育,是償還家族恩情的

一種。

隱去艱難,那便是恩賜

在漠視中去扮演母親的角色

拒絕不了的模式,被肆意複製

嫁給未曾謀面,僅有相同信仰的陌生男人

便是家族的榮耀。

我將宿命裏的命脈隔開

荒涼處,點燃的思緒

像馬的喘息

疲憊只是狀態的一種,無法複述

完成婚姻的使命,便去流浪

在落葉前,止步於閒散的日子。

蜿蜒而上,將筆豎立於風裏

青絲泛白前,將溢出體外的激情

分散給頹靡的人。

筆墨,肆意漂泊

有時最粗暴的傷害就是徹底的治癒。

● 坐在地鐵上的赤子

中年的疲憊

撒滿了夜晚的地鐵

未知的宿命彳亍在胸口

試圖去隱藏所有故事的交匯點

北京地鐵10號線就如北漂者一樣繁忙

深夜十點卻成了下班高峯期

拼搏在大城市

昏睡地鐵的青年也是家庭的支柱

臂膀上流淌的汗水也曾芬芳過親人

坐在地鐵上的赤子,將光陰裏的故事

悄悄放在足下,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或許這千里之外能解開枷鎖

就做一陣風

卻給足了自己一隻雁的柔情

劃過季節的蒼茫

走向一個家的方向

● 奮鬥者的存在

一位奮鬥者的存在就是民族的風景

思想延伸過的地方,氣息也在

那些年黯然傷神後的無奈,也夾雜在

急促的語句中

溫暖也是一個需要擁抱的詞彙

它挑剔,任性,甚至蠻橫

將美好彙集在一起,讓它們跳起舞蹈

或者跟對面的奮鬥者惺惺相惜

尋找一汪清水,映出玫瑰的嫵媚

多年後他已放下塵世的紛擾

以鷹的姿態盤旋

試着用不可名狀的事物

羅列一張張面孔

血液裏的祕密在流淌

眼神是審視後最誠實的闡述

我在星辰下等待一個智者的回應

● 一眼梨花,眸光中盡是訴說

鳥鳴聲,滑過的蒼茫

是冬的延續。

聲音在重量下,越過山脈

融化雪線處最後遺留的微寒

氣息延伸,翻新出的花朵狀

是鶯歌燕舞。

在枝頭綻放三月

芬芳地,胸口升起的羞澀

足以停留,一朵花。

一眼梨花,眸光中盡是訴說

滑落的相思

是梨花樹下的閒庭信步

是相思難得後,提筆油燈下

映出你的臉龐,隨着霧氣躲進花苞

芬芳枝頭,無數家

只爲一夜梨花白。

● 一匹馬死了

殘牆碎瓦,碩大的馬棚——篙草靜落

微暗的日光中,誰又在悲慼

灰燼猶在

側半個身子行走

在竭蹶中站穩

空氣中馬的嘶鳴——溼漉漉

擰開筆帽

碾過白山黑水

時間的碎骨

光的存在與穿越

一半幸福,一半憂傷

沉寂驅散,我面壁而泣

● 半面妝

駐足、凝視

思緒中所觸及事物,亦喜亦悲

等待,在晨風碧浪後,朝東仰望

徑直邁個大步子,敞個衣襟,佯裝北方漢子

淚忍,肆意的嚴冬,像個撒嬌的孩子

還是單薄、虛弱,難以啓齒

經不住的那些微寒,在體內,暴露得所剩無幾

豔麗、虛弱、頹廢……半英尺的距離

願再無過多憂傷——幻想,那些野草瘋長的季節

猴年馬月,我不再沉默,摒棄懷揣的不寧靜

掙扎、困頓、奮起……

舉一抔黃土,追溯朝聖者,面朝卡爾白

雄起於西北荒野

● 荒蕪的夢境

南風過境,蝕骨情深

孤獨無處可走。一片汪洋

囈語不休,嘴角隱藏着不安

相同的衚衕不一樣的日子

柴米油鹽的伏筆,揭開了愛情與信仰

祥和,溢滿了五世同堂的穆斯林家庭

手執《古蘭經》,垂暮之年省去了孤寂與恐慌

零零散散的村莊沿着穆者的情脈

一扇窗,一道門,一條巷

跋涉幾輩的命脈傳承於此

自此,你我親密無間

在兩顆門牙裏給孫子們講着故事

融入真、善、美的道義

甜的、鹹的,連着日子深處的味道

我如孩童,在落日的餘暉中掰着手指等待

祈禱的幸福如村口的梨花

● 夜的抒情

將黑夜還給黑夜,我們在暮色下着筆

用記憶搭成橋,將未知的語言

裝在厚厚的麻袋裏,在風暴來臨之前

抑制一場咆哮,將乾淨的詞彙浮於地表。

風暴,席捲一場波瀾

在每個夢醒之前,抓住最後的繩索

攀援而上,在崑崙山口將祕密埋葬

迎着風向口,吹散離愁別緒

極目,將每顆星星講成神話的

牧童

端坐篝火旁,淚與烈酒成了夜的狂歡

黑夜,閉上眼睛

荒原已黯然失色,對着星空說句話

擱置,黎明前的所有喧囂。

END

總策劃:駱英

責任編輯: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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