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瀘州毛元康先生記錄他當年在西藏工作的回憶文章,具備很強的歷史價值,民俗風情也有體現,讀起來饒有趣味,近期沽酒客將整理連載發佈,希望大家持續關注,這是第一篇。


1966年夏天,我奉命調離校址設於陝西咸陽的西藏民族學院,到阿里地區工作。當時,已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夜,內地正在進行一場疾風暴雨的“四清”運動(清政治、清經濟、清思想、清組織),西藏情況特殊,只進行和風細雨的“三大教育”運動(階級教育、愛國主義教育和社會主義前途教育)。雖說是和風細雨,但黨、政、軍各部門仍得 抽調大量的幹部組成工作組,奔赴農牧區開展工作。由於人員不足,特別需用搞文字工作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就陰差陽錯地去了阿里。


阿里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地區的平均海拔爲4500m,北面是喀喇崑崙山,中部是岡底斯山,南面是喜瑪拉雅山,三座大山的聳立,使這片廣袤30萬平方公里的大地,成了世界屋脊上的屋脊。稀薄的空氣,強烈的紫外線,漫長的冬季,光禿的山巒,貧瘠的土地,幾乎成了人類生存的禁區。阿里又是一個令人嚮往的神祕的地方:札達縣的古格王國是著名的歷史遺蹟。

古格王國建立於公元十世紀前後,是吐番世系的延續,這裏曾經是一片綠洲,擁有10萬人口並有着燦爛的文化,但在十七世紀時,被達拉克王僧格南傑所滅,國家被消滅了,國王跳崖自殺了,但這10萬人呢,他們爲何也在同一時期消失了?面對着幾百年前留下的遺址和 一些早已風乾的無頭屍體,使旅遊者產生無盡的遐想。著名的佛教聖地神山聖湖則在普蘭縣。神山實際上是岡底斯山的主峯,海拔6600多米。


我們在《西遊記》上看到的須彌山,就是這個地方。藏民則叫它岡仁波齊,印度叫它凱拉斯山。年輕的尼赫魯曾經有一個夢想:越過喜瑪拉雅山,到凱拉斯山作一次漫遊。但後來的牢獄生活和繁忙的政務活動,他的這個夢想始終未能實現。佛教、印度教、耆那教、苯教,都認爲這座山是世界的中心,甚至月星辰都是圍繞着它轉的,可見它在衆教徒們心中的地位了。

聖湖名叫瑪旁雍錯,清粼粼的湖水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是觀世音的甘露之源,還是西王母的瑤池所在?據說,每當初夏時,各方的朝聖者絡繹不絕地來到這裏朝拜神山、聖湖,他們先是手執轉經筒, 沿着神山轉,從日出到日落,又從傍晚到黎明,轉經筒不停地轉着,人也不停地轉着,要繞完一圈得整整花兩天的時間。朝拜了岡仁波齊,信徒們又直奔聖湖 ,依然是手執經筒沿着聖湖不停地轉着,又是幾個日日夜夜後,才結束了這次朝拜聖禮。

離開聖湖前他們都各自拿出早準備好的羊皮口袋,滿滿地注了一袋聖水,據說這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我不信教,但我對這些朝聖者充滿敬意,他們那種堅韌不拔的精神,那種對信仰的執着虔誠,的確可以從多方面給我們以啓迪。

除了神山聖水外,阿里的任何一處山水都自有其特點。阿里的山高不高?回答當然是肯定的,但這個答案只是針對海拔高度而言,就相對高度來說,阿里的山勢基本上都趨於平緩。人們可以騎着馬或步行翻越山樑 。 一不小心,就爬上 海拔5000多米的“高峯”了。阿里的山光禿的多,但岩石縫隙處也會長出一些小草。一句話,這些灰黃色的禿山,既不秀麗,也不壯美, 似乎沒什麼看頭。但就整體而言,它展現的氣勢,卻是任何一個地方無法比擬的。

高原高原,山不高,原卻遼闊無邊。廣袤無垠的“原”,其地表是由細沙碎石和泥土構成。它沒有北國原野上“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豐饒,也不像戈壁沙灘的荒涼。五月初,大地開始解凍,嫩綠的小草像嬰兒的胎毛破土而出,極目遠望,一片綠茵,低頭一看,稀疏的綠葉若有若無,真的如古詩所說:草色遙看近卻無。即使到了七八月份,野草也不見得有多麼茂密茁壯。所以這裏的草原載畜量很低,我想這也是造成阿里地區地廣人稀的重要原因吧。

如果說阿里的山大多數都沒有什麼看頭,那麼阿里的水則極具魅力。這個地區較著名的河有三條,一爲馬泉河,二是象泉河(朗清藏布),最長的一條則是獅泉河。獅泉河發源於其境內革吉縣的雄巴區。水源從一個山穴湧出,逐漸由山泉而小溪而河流。河流穿過革吉縣境,向西北流向噶爾、日土,然後流入印度境內,就成了世界聞名的印度河。阿里地區的首府,即建在這條河的兩岸,其地名就叫獅泉河(原地址叫噶爾)。

阿里的湖泊用星羅棋佈來形容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從新藏公路進入阿里境內,車行三四個小時後,一面碧藍的湖水立即呈現在你的眼前,這就是班公湖。它應該是世界最高的湖泊了。它像一顆碩大無比的長形藍寶石鑲嵌在中國和印度交界處,在中國境內一段是淡水,印度境內那段是鹹水。在自衛反擊戰時,這裏曾駐有一支小小的兩棲部隊,我們經過那裏時,部隊早己撤了,但還有幾隻兩棲船(車?)被遺棄在湖邊(據說,現在那裏又駐有部隊了)。

阿里的湖泊鹹水湖居多,而且含鹽量很高,有的湖逐漸乾涸了,就變成了鹽場,所以阿里還是一個盛產湖鹽的地方。記得我到革吉縣時,到商店去買鹽,旁邊的幾個漢藏幹部哈哈大笑,告訴我,這裏的鹽是不用買地,需要多少到食堂去拿。這裏的鹽不僅不用買,也不僅是自給自足,而且還要“出口”。

每當秋季來臨時,牧民們就到“鹽場”去挖鹽,然後把鹽分裝在用羊毛編織的袋子裏,又把綿羊趕來把鹽袋馱在羊背上,於是趕着羊羣,開始了漫長而艱辛的跋涉__到印度或尼泊爾邊境交換青稞和其他用品。這段艱難的旅程,往返約三個月,待他們回來時,已經是歲末了。

也許有人要問:小小的綿羊能馱多少東西?據我瞭解,一隻羊負重量大約10公斤,而百隻羊千隻羊呢,這道簡單的數學題,一看你就明白了。那麼爲什麼不用馬馱呢?這有兩個原因,一是阿里地區的馬,相對少得多,不可能集中成百上千匹馬來幹這件事;二是用馬馱在路途上很難照管,馬性野,經常會狂奔亂跑,而綿羊卻溫馴得多,只要牧民把鹽袋往羊背上一掛(像舊時的搭鏈一樣的袋子),羊羣就乖乖地跟着頭羊邊覓食邊前行。

晚上,趕羊人找一個避風處安穩睡覺,綿羊們仍然馱着它身上的10公斤鹽覓食打盹。如果在路途中有個別羊摔傷了或病倒了,趕羊人就會毫不客氣地把它殺而食之,它負載的鹽由其他羊分而載之。牧民除了用鹽交換青稞和其他用品外,還用少量體弱的羊交換東西,反正都是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兩不喫虧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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