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候,孤獨大於雄心。

——陳人傑《西藏書》

這是我到西藏後的第一次線路旅行,從拉薩,到羊湖,普莫雍措,波密線,再到40冰川。

同行的阿梅來自上海,釘子槐來自南京。

在拉薩初見的時候,秋還停留在西藏的多處地方,金黃色、紅色、綠色的樹葉將西藏描成了油畫一般,天那麼藍,山表現出淺淺的青灰色。東邊的太陽已經將橘黃色的光灑遍整座城,西邊圓圓的白月亮還掛在屋檐上。也許有云彩或者山巒遮住了部分光線,讓我的記憶裏多了一種罩了霧氣般迷濛清冷的南方的感覺。

阿梅是第三次來西藏,這次是獨自一人。討人喜歡的圓臉蛋,黑長直的發,帶着一頂牛仔遮陽帽,很纖瘦,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阿梅愛笑,笑的時候臉上的肌肉都上揚到眼角,單純得像個孩子。

釘子槐在西藏開了三年的客棧,關於這一點,後來在送我離開拉薩的時候,他告訴我:“我們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趁着孩子已經成長到不需要你擔心、父母身體還康健的時候爲自己走一走,再晚些就沒機會了。”

釘子槐,一種渾身長滿了短釘的槐樹,像穿着一件防禦的盔甲。只是,這個釘子槐只會讓我想起故鄉仲夏夜的松林——平日裏寂靜挺立的松林,清風一過,就響起爽朗的“簌簌”聲和溫暖的淡淡的松樹香。

旅行的好壞不僅取決於線路的選擇,還與同行的人息息相關。這是一次相當愉快的旅程,熟悉線路情況的釘子槐負責了駕駛、路線、景點、食宿安排等一切問題,阿梅和我負責拍照感嘆。

一路上唱唱老歌,說說笑笑,走走停停,行至羊湖。

如之前所說,看見羊湖的第一眼,我立即流下淚來。澄澈的天藍得叫人發慌,彎彎的天藍色湖水起了波紋,激起一片閃耀的鑽石。草黃色的山丘顯示出被秋佔領的狀態,連綿不斷的雪山又將這裏的季節往冬天拉了一下。這是具有洗滌力量的美,是叫人永生難忘的。可這樣的美,若不是源自內心深處的嚮往或人生計劃外的遇見,所受的震撼和洗滌會少很多。天天年年見這景色的話,或多或少會對拍照的、尖叫的、流淚的我們表現出不理解的眼光,比如湖邊沒有炊煙的人家,和紅草攤裏臥着的犛牛。

在羊湖,我和阿梅逐漸熟悉起來,像是多年的知心好友一樣,我們對同樣的景總會產生同樣的感嘆。璀璨的陽光下,阿梅和我留下了合影。

我對一個問題稍有不解:阿梅似乎很懼怕陽光,即便是在車裏,也是緊緊護住了所有與陽光可能有接觸的地方。在普莫雍錯,阿梅給了我答案,連同她的前兩次西藏之行。

離開羊湖行往普莫雍措,彎彎的藍色湖水和連綿的黃色山巒猝然使我生出一種回家的情來,獨在異鄉,這樣的情無比珍貴。那是一種叫人踏實的歸屬感,你不必擔心前路行將何方,也不必擔心過程艱辛漫長,太陽很好,大風很好,讓人只想慢下來,去欣賞,銘記。

抵達普莫雍措的時候,已經是一天的下午了。和拉薩相比,這裏多了許多棉花一樣的團團白雲,湖岸的山有黃色沙丘,有黑色山峯,和白色的雪山。風很大,湖水一陣緊似一陣地湧向岸邊,捲起岸上的沙土,形成了一道紅褐色的湖岸線。要是身材太過瘦削的人站在這裏,說不定會被這風請到哪裏去做一做客呢。

“第一次來西藏,是因爲被誤診爲癌症。”阿梅捂緊被風吹亂的紗巾,一雙眼睛明朗地盯着我,“不管是不是真的,那時我只想着,一定要來西藏一次,我不能就此留下遺憾。”

我的心一凜,沒有言語。

“知道是誤診後,後來又被查出換了紅斑狼瘡病,差一點沒能活下來。”普莫雍措的湖水被風鼓動地有些喧囂,“我不能曬太陽,就算帶着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復發。”

“···嗯。”說什麼都太輕了。

在距離普莫雍措屹幾十米的公路邊,屹立着許多瑪尼堆,阿梅給其中一堆添加了一塊石頭,我也學她加上一塊。石頭啊石頭,你若真有靈性,請讓該幸福的人幸福吧!

再後來,我們看了庫拉崗日山口的冰川和日出,釘子槐、阿梅和我站在幾座相連的冰川前,留下了一張合影。恍然間,我們似乎也變成了冰川,那樣沉默、固執而永恆。

從40冰川回來後,我和阿梅就此分離開,釘子槐帶着她又去了阿里線,去看珠峯大本營,去泡雪山上的溫泉。分別的時候,阿梅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西藏了···以後要是能在拉薩生活就好了。”

“想的話,一定可以的。”我說。

“嗯!”阿梅又笑了,多麼可愛。

電影《七十七天》中寫道:“有些人三十幾歲就死了,等到八十歲才埋。我沒有什麼偉大的想法,只是想爲自己活一次。”

釘子槐一個人來這裏,是爲了找到自己的時間;阿梅一個人來這裏,是爲了珍惜自己的時間;而我一個人在這裏,是那麼的稚嫩。

在最開始,我並不能理解那句話:“到西藏一次,你一定會愛上它。”在旅程結束很久後,閉上眼,羊湖、普莫雍措、雪山、40冰川、阿梅的笑和釘子槐沉默的背影卻亮閃閃地出現在我眼前,像冬夜裏凝固的星星一樣。

人們把西藏當成淨化靈魂的聖地,認爲仰視過高山上的布宮、走過八廓街的煙火、見過虔誠的磕長頭、拍過動人的美景便不虛此行了。可是西藏不會說話,只是當你一個人站在西藏的每一樣風景中的時候,那猝然而生的震撼感、渺小感、陌生感和孤獨感讓你逐漸意識到,其實好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愛情也好,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救贖你的並不是西藏,而是你內心對真我的不放棄和執着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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