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關注每週一,波布非洲精選的《撒哈拉之南---女記者的非洲視界》一書,本週開啓第三部分“生活在那片熱土上的人們”的內容分享,讓我們跟隨記者劉暢開啓一段生動的非洲之旅,心動非洲,撒哈拉之南

第三部分生活在那片熱土上的人們

在哈拉雷的閒暇時光,我最愛去的就是各式各樣的石雕園。紹納石雕聞名於世,幾乎所有的市場、景區,甚至於路邊,都會有賣石雕的地方。這其中,我最愛的當屬chapungu石雕藝術公社,這裏不僅是石雕的展區和賣場,更是幾十位石雕家工作的場所。聽石雕家們講講他們與石頭的故事,看着他們在石頭上叮叮噹噹地鑿刻,會覺得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他們總能把我帶到另一個時空,那裏沒有憂愁與煩惱,只有五彩斑斕的石頭和紹納古老的雕刻藝術。

傾聽石頭的聲音

我在石雕藝術公社的後院發現了一片純粹的黑白石雕作品,主題大都是描繪人間的情感:兩個青年男女相互依偎擁抱着,頭昂向同一個方向,帶着無所畏懼的神情,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們的相愛;一位媽媽肩上騎着個孩子,一手牽一個孩子,另一手還提着盛飯的籃子,彰顯着非洲婦女的母愛與勤勞;一個年輕人孤獨地抱膝而坐,歪着頭閉着眼,像在思索着什麼難題……每一件作品都雕刻得神態逼真,細膩又溫馨,我不由地駐足良久,看入了迷。

利奧作品“母親與孩子”

正沉醉間,一位高高的年輕人走到我面前,自我介紹說他叫利奧,是這些作品的主人。我仔細端詳他,只見利奧長相溫厚,眉宇中有些書卷氣,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教育。他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不卑不亢,低沉的聲音中帶着磁性。我向他請教那些作品的含義,他耐心地陪我一一觀看、講解。利奧說,他喜歡雕刻人物,試圖通過不同人物的關係展現非洲人的家庭生活、勞動狀態,表現非洲傳統的文化和價值觀。他指着幾件作品說:“這是兩個撿柴火的非洲婦女,在非洲農村,很多婦女要走上幾公里的路去撿柴,她們將柴火搬回家以後,就會在一起生火做飯;這個彎着腰的婦女是在把玉米搗碎了做本地食物sadza;這個作品講的是晚飯後,人們圍在一起敲鼓、打馬林巴琴。這些素材都是來自於生活。”

石雕家利奧和他的作品“古老的戀人”

我看着他周圍堆成小山一樣的石碓,問他:“你是怎麼創作的?需要先畫圖紙嗎?”他笑了:“我不是創作,也不需要圖紙,我只是在按照石頭指導的方式去粗存精。”

見我一臉不解的樣子,他進一步解釋道:“每次雕刻前,我會花很長時間觀察一塊石頭,和它說話,詢問它想讓我怎麼做。我只要聽從石頭的聲音,把石頭上多餘的地方去掉,一件石雕就做好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竟然可以與石頭對話,雖然我知道這是利奧打的一個比喻,但還是禁不住暗暗叫好。紹納石雕之所以世界聞名,也許正是因爲石雕家們將石頭放在超乎尋常的高度,雕刻時尊重石頭的本性吧。

我環顧四周,又問利奧:“爲何在那麼多種石頭中,你只愛黑色的?”

他輕輕撫摸着自己的作品:“這種黑色的石頭叫春石,質地細膩,較軟,容易雕刻。你看我雕刻出的作品是黑色的,但其實,這是春石內部的顏色,它的表面是灰白色的,要打磨掉外面的一層,裏面的黑色纔會暴露出來。我往往會運用不同的打磨手法,讓石雕呈現出黑、白、灰三種顏色,灰色和白色的部分可以做頭髮和衣服,而黑色則爲膚色,這樣雕刻出來的人像比較自然。”

我深以爲然,春石,最普通的黑白石頭,不張揚,不炫目,但到了利奧手裏,一經雕琢,就有了質樸的生命之美。

每次去石雕園,我都愛和利奧聊天,聽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講他和石頭的故事。我漸漸得知,利奧出生於雕刻世家,父親約瑟夫是津巴布韋第一代知名的石雕家,母親在石雕藝術上也造詣匪淺。

雖然紹納石雕已經存在上千年,但它形成規模並在國際藝術界嶄露頭角,卻是這半個世紀的事情。20世紀60年代,紹納石雕在羅德西亞殖民時期迅速發展,來自英國的藝術家弗蘭克·麥克伊文和南非的農場主湯姆·布魯姆菲爾德無意中發現了紹納石雕的魅力,深深爲之傾倒。於是,他們建立了石雕藝術公社,爲當地人提供石料,引導並鼓勵藝術家進行創作,同時,他們在西方不遺餘力地對紹納石雕進行宣傳,在巴黎、倫敦等地舉行了一系列的紹納石雕展。這些原本不爲人知的非洲藝術在他們的宣傳下走向西方,獲得了大量的讚譽。在他們的影響下,誕生了一批現代意義上的第一代紹納石雕家。

一代石雕家作品“情人”

利奧的父親約瑟夫就是第一代紹納石雕家中的佼佼者,但可惜英年早逝。利奧從小跟隨母親學習雕刻技藝,十七歲時開始專門從事石雕工藝。利奧酷愛鑽研,不斷吸取第一代雕刻家的精華,並融入自己對生命的感悟,逐漸有了屬於自己的寫實風格,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他的作品曾在西班牙、荷蘭、德國、美國、加拿大等國家展覽,他也曾多次前往歐美國家教授雕刻技藝。如今,他的作品主要銷往歐洲、美國、亞洲等地。

利奧把我帶到chapungu石雕藝術公社的一角,那裏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大型石雕,有些石雕已經殘缺,上面佈滿灰塵,不時有猴羣在石雕上嬉戲玩耍。利奧告訴我,這些都是第一代石雕家的作品。藝術公社的展覽室於兩年前破產關閉,爲了還債,所有展品被迫拍賣出售。大部分的第一代石雕都已經被人買走,剩下的這些因爲有殘缺,一時沒有找到買家。

我仔細觀看那些第一代石雕家的作品,和第二代石雕家的作品相比,這些作品更奔放粗獷,人與動物的造型較爲抽象,方不似方,圓不盡圓,似是隨手鑿來,卻又渾然天成;打磨雖不精細,但那股來自生命最初的原始力量很容易就會打動人心。給我感觸最深的是兩個人頭的雕像,他們不規則形狀的頭顱緊緊靠在一起,兩人的兩隻手各撫摸着對方的臉頰,鼻孔微張,雙目緊閉。隔了半個世紀,我依然能強烈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無比依戀和無可奈何的情緒。

創作即快樂

尼古拉斯也是chapungu石雕藝術公社一位常駐的第二代雕塑家。我初次見他時,他穿着一身寬鬆的工作服,頭戴一頂開了邊的舊皮帽,叉着腿坐在一個樹樁前,專心致志地打磨他的新作品。

尼古拉斯有些靦腆,不知道主動招攬顧客,只顧着低頭幹活。我主動和他打了招呼,指着一塊半圓的石板上雕着六個人頭的雕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這纔打開了話匣子:“這個呀,這是一個家庭聚會,爸爸、媽媽和孩子們在一起,他們一邊喫着東西,一邊聊天,享受着愜意的時光。”

見我聽得津津有味,他又主動介紹起其他的作品:“我的作品都有故事,你看這母女倆,媽媽說她要去度假,女兒祈求不要把她丟下,要走必須一起走。你再看這個女孩和小羊一起跳舞的雕塑,這是說動物是人們的朋友,呼籲人們要保護動物。”

尼古拉斯雕刻的人物姿態詼諧,表情愉悅,給我一種輕鬆快樂的感覺。我把這種感覺告訴他,他像是遇到了知音,興奮地說:“你說得對!我這人嘴笨,雕刻是我表達感情的唯一方式。每當我看到人們開心地交談、生活,我也會很開心,但我不知如何用語言表達,只能把這種開心融入我的石雕中,希望人們看到我的石雕時,也能從中感受到這種愉悅。”

尼古拉斯在打磨他的作品

我坐下來和尼古拉斯攀談,問他爲什麼喜歡石雕。他一邊雕刻,一邊和我聊天:“我十幾歲的時候,看到一位藝術家在雕刻石頭,一下子就迷上了,我心說,他能雕刻得那麼好,爲什麼我就不行?後來,我拜了這位石雕家爲師,向他學習雕刻。直到有一天,老師對我說,我雕刻得比他還好,我就出來闖蕩了。”

說起如何雕刻,尼古拉斯的話更是滔滔不絕:“有些石雕家有開採證,他們會去300公里以外的礦山直接開採石頭。而我沒錢辦這個開採證,只能從開採者那裏購買。我根據我的想法挑選我想要的石頭,將底部切割平整,然後就開始工作。一開始,我會花很長時間琢磨這個石頭,研究它的特點,漸漸地,頭腦中的想法清晰起來,我就用帶齒的錘子把它一點點鑿成我想要的樣子。當形狀接近了以後,我用銼刀一點點修整,再用砂紙打磨上千遍,直到非常光滑。最後,我把石雕在火上炙烤,趁熱塗一層保護蠟,這樣石雕的顏色就不會再掉了。”

尼古拉斯告訴我,他特別喜歡在日落之前雕刻,因爲這時往往是靈感最旺盛的時候。但有時,他也會找不到方向。每到這時,他會把手頭的石頭放下,先雕刻其他的石頭,或者乾脆到處轉轉。兩三天之後,當靈感再次來臨,他再重新開始工作。

他雖然癡迷於做石雕,但也感慨近些年石雕行情特別差,有時候一個月賣不出一件作品,急需用錢的時候,本應100美元的作品,遇到只肯出30美元的顧客,他也願意賣。我不禁爲他感到可惜,他搖搖頭:“是有些可惜,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孩子要喫飯,要上學,什麼都需要錢啊!生活本來就是艱辛的,我必須要扛起這個家。雖然賤賣了作品,但我至少不用去依靠別人啊!”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