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刁克源

刁克源

1948年11月2日營口市解放，距今已有70年了。可是，一提起營口追殲攻城戰鬥，那幾天幾夜的拼命行軍，那驚心動魄的戰鬥歷程，那英勇獻身的戰友們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思緒久久不能平靜。當年，我在六連任指導員。六連做爲東北人民解放軍九縱二十七師七十九團二營的主力之一，是一支過得硬的部隊，在遼瀋戰役中發揮了應有的作用，用鮮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不朽的壯麗篇章。

緊急行軍

1948年10月15日，錦州在我軍強烈攻擊下徹底解放，10月19日長春守敵也被迫投城。遼瀋戰役取得了重要的階段性勝利。爲了全殲國民黨東北守軍，部隊在攻克錦州後，集中在遼寧省義縣虹螺峴地區休整待命，待機殲敵。

1948年10月20日晚上，營長鄭洪德和營教導員許燕突然召集全營連級幹部開會，命令全營立即北上，參加圍殲廖耀湘兵團的遼西會戰，並要求全營進行艱苦而緊急的行軍，用我們一雙鐵腳板趕過國民黨的機械化部隊。六連緊隨全營先是向東直插黑山、大虎山地區，經過6天6夜的急行軍，到達大虎山地區。此時全連上下已經非常疲勞，有的戰士倒地鼾聲即起。這時突然又接到上級緊急命令，要求部隊向南改道直插營口，堵住國民黨軍從海上的退路。命令一下達，我和連長意識到任務的艱鉅，立即召開連黨支部會，迅速討論如何完成連續十幾天的急行軍任務。部隊已經走了6天6夜，再走幾天幾夜能否保證不掉隊？黨支部認爲首先讓全連戰士明確此次急行軍的意義，並加強宣傳鼓動工作，同時提出口號：“爭時間，搶速度，堅韌不拔地完成行軍任務，堵住營口，徹底消滅東北之敵。”各排爲堅決完成行軍任務，相互間提出比賽口號：“搞好團結互助，保證行軍不掉隊，全體人員到營口，殺敵立功顯身手。”

西炮臺

艱苦的急行軍路上，爲了減輕戰士疲勞，加快行軍步伐，黨員骨幹在負重五六十斤的情況下，輪流說笑話、講故事，分散疲勞注意力，身強力壯的幫助體弱的戰士扛槍；有文藝特長的宣傳員，把行軍中的好人好事編成小快板邊走邊宣傳。如：“說王浩道王浩，王浩腳上打血泡，咬緊牙不掉隊，決心直到目的地！”“張寶倉可真棒，幫助戰友背揹包，搶着扛過機關槍，攙扶病號向前闖，他是咱們的好榜樣、好榜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宣傳鼓動下，全連戰士用頑強的毅力，以苦爲樂，羣情激昂，連續晝夜急行，按時到達營口附近的老邊。全連160多名戰士，除1名因疲勞過度突發心臟病交收容隊外，全部到達目的地。有的戰士因腳腫連鞋都穿不上，硬是光腳走到老邊。

激戰外圍

到達老邊是11月1日凌晨3點多鐘。部隊還未來得及休息，就與國民黨的主力五十二軍的工兵團相遇。先是連長帶二排與敵人交上了火，連長徐忠戰鬥一開始就不幸光榮犧牲。我強忍住巨大的悲痛，和副連長姚景星按營部的指揮分別帶一、三排迂迴包抄，充分利用我軍善於近戰、夜戰的優勢，發揮六連“投手榴彈模範連”的優勢，猛、準、狠地向敵人展開手榴彈攻勢，打得敵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我軍有多少兵力，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潰不成軍，逃向營口市區。老邊的遭遇戰使六連失去了一位好乾部、好連長。徐忠是1948年春季與我搭伴的，他爲人直率，打仗勇敢，多次立功。他的犧牲使六連上下悲痛萬分。在清理完戰場後，連黨支部召開了簡短碰頭會，引導戰士們化悲痛爲力量，徹底消滅敵人，儘快解放營口，爲徐連長報仇。各班決心書、請戰書紛紛送到連部。我代表全連向營長、教導員請戰：“把最艱鉅的任務交給六連，六連全體指戰員決心化悲痛爲力量，大戰一場解放營口，爲徐忠同志報仇。”鄭營長說：“六連是一支能攻善守的部隊，營裏會發揮你們的作用，將艱鉅任務交給你們，請同志們放心。”許教導員說：“你回去讓戰士們抓緊時間休息，恢復體力，準備接受新的任務。”

戰士們抓緊時間休息了兩三個小時，下午兩點多鐘，部隊開始攻打白廟子。營部命令四連爲左路，六連爲右路，其它連跟隨四、六連前進。隨着地形的起伏，部隊迂迴向前運動。四、六連像兩條舞動着的巨龍，直逼白廟子。敵人見我軍來勢兇猛，難以抵擋，就呼喊營口炮火支援。營口敵人還真不含糊，用十來門大炮，連續齊發對我軍進行攔截。炮彈在我們前後左右爆炸，黃土和煙霧籠罩在部隊前進的道路和上空。儘管如此，敵人的炮火也未能阻止我們前進的速度。在與國民黨正規軍的作戰中，我們早已總結判斷出敵人炮彈遠近和即將落地的不同飛行聲音，指揮全連戰士一會隱蔽，一會猛衝，在敵人炮火的伴奏下，很快逼近白廟子。白廟子的敵人見勢不妙，拔腿就跑，丟下槍支彈藥和陣地，逃回營口城內。經過一天一夜緊張激烈的連續作戰，我們掃清了營口市外圍的敵人。

英勇戰鬥

第二天清晨，七十九團大部隊便向營口市區逼近，對營口市進行攻擊。一、三營在五臺子與敵人交上了火。這時，發現西炮臺附近的敵人頻頻活動，於是二營向西炮臺攻進。在西炮臺正東的方向，突然發現了敵人的一個據點。他們利用一個土牆圍子爲掩護，用重機槍、迫擊炮瘋狂阻擊我軍前進。這個土圍子在軍事上非常重要，它北守着市區通往西炮臺的公路，西守着大炮臺，要想拿下西炮臺，必須先打掉這個土圍子。鄭營長命令四連從東面攻擊，命令我連運動到南面攻擊，與四連形成鉗形，幹掉這個火力據點。這任務對六連來說非常艱鉅，因爲土圍子南面完全是平坦的開闊地，迂迴時無法隱蔽，必然公開暴露在敵人的面前；敵人將千方百計地進行阻擊。我們面對的敵人是國民黨五十二軍二師四團，他們原是湖南國民黨何鍵的部隊，與我軍多次較量，是國民黨主力軍之一，反動、頑固、狡猾、兇狠，而且是全部美式裝備。我仔細用望遠鏡觀察了土圍子南側的地形，發現距土圍子約200米的地方，有一條約半人高的土坡，與土圍子東西成平行。我心裏一亮：“有辦法了。”於是，立刻決定全連以疏散的戰鬥隊形，邊衝邊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穿過平坦開闊地，強佔土坡。全連按照命令迅速展開，飛快地穿過開闊地，儘管敵人的機槍像發瘋似地向六連掃射，打在戰士們的腳下直冒白煙。可是沒有一個戰士後退，他們似乎根本無視敵人的槍林彈雨，奮勇直前，機槍手邊跑邊向敵火力點射擊，全連戰士終於衝到土坡前面隱蔽起來。我立即查問了各排傷亡情況，真是老天爺有眼，全連只有幾個輕傷員。我高興極了，脫口而出：“真是馬克思保佑！”緊接着以這條土坡做掩護，突擊隊迅速做好了準備。我看了一下四連也已逼近土圍子東側，便喊了一聲：“打！”輕、重機槍、小炮、槍榴彈一起射向土圍子。七班長韓印喊了一聲：“突擊隊跟我上！”他第一個端着衝鋒槍衝向土圍子。土圍牆底下有一個暗堡，一挺重機槍向七班掃射，韓印不幸應聲倒下。我倒吸一口冷氣。韓印是我連功臣，在攻打朝陽時，是他第一個登上城牆，帶領一個班繳獲敵重機槍一挺，俘虜敵人50餘人。一位戰士衝過去想扶他。他說：“不要管我，趕快去消滅敵人。他用最後的氣力喊出：“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東北解放萬歲！”這氣壯山河的喊聲，猶如春雷，在陣地上空轟鳴，像是給戰友們擂鼓吶喊，又像爲蔣家王朝敲響喪鐘，更像是人民的兒子向祖國母親獻上的一片鏗鏘誓言。七班突擊隊的戰士們個個猶如下山猛虎，前仆後繼，12名同志倒下了9人，剩下張寶倉、揥良山、郭振山3人在排長、戰鬥英雄侯長祿的帶領下，終於炸掉了這個暗堡。我立即高喊：“同志們衝啊！爲連長報仇！爲犧牲的戰友報仇！衝啊！爲人民立功的機會到了！”全連幹部、黨員、功臣模範都跟着喊，戰士們也跟着高喊：“衝啊！殺啊！”在陣地上空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聲音洪流，嚇得敵人魂飛喪膽。敵人夾着尾巴，丟下武器，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六連與四連密切配合，全殲土圍子守敵一個加強營。

解放營口

這時，營口西炮臺已清晰可見，而負隅頑抗的敵人仍不斷向我軍射擊。鄭營長命令道：“刁克源，你馬上帶六連攻克西炮臺！”我回答道：“是！”立即組織3個排分工，當時副連長歲數稍大又帶病，我讓他帶重機槍掩護；一、二、三排分左、中、右路展開向西炮臺攻進。我帶着二排在中間。我簡短地向3個排的戰士們說：“同志們，拿下西炮臺是徹底解放東北的最後一仗，我們六連拼命也要拿下，用實際行動悼念徐連長，爲徐連長報仇，爲東北解放立最後一功。”一排二班班長、共產黨員、戰鬥英雄趙滿元立即向全連各班提出挑戰：看誰先登上這個大炮臺，是英雄，是好漢，咱們比比看，全連21個班齊聲應戰。向西炮臺的攻擊開始了。

全連戰士們端着上了刺刀的槍，在重機槍的掩護下，個個猶如離弦的箭，十幾天急行軍的腳傷、深秋高粱茬子的尖利、敵人狗急跳牆兇猛的掃射，全部都拋在腦後，一個心眼攻佔大炮臺，徹底消滅敵人，爲戰友報仇！隊伍距西炮臺越來越近，我突然發現西炮臺東側海堤內外聚集着很多敵人，海面上數十條機帆船正準備靠岸。不好！敵人準備登船逃跑；同時發現西炮臺大門正對着公路，大門外停着一輛吉普車。於是我立即命令：二排迅速攻擊炮臺；一排一、三班和機槍班向海堤之敵包抄；三排迂迴到炮臺西側向東打，與一排配合將敵人消滅在海邊，決不讓一個敵人逃走。我帶二排邊打邊衝，向炮臺猛攻。這時敵人也慌了神，亂了陣腳，開始四散逃命。我們乘勝追擊，戰士們英勇頑強，二班長趙滿元第一個衝上炮臺，他端着衝鋒槍向敵人猛烈射擊。二排五班長王克玉衝進炮臺就對敵人喊到：“東北已全部解放了，還不趕快投降，頑抗只有死路一條！”二排機槍班長王起衝進炮臺也高聲喊到：“人民解放軍優待俘虜，只要放下武器，決不傷害你們。”西炮臺的守敵在我們猛烈攻擊下，在有力的攻心政策感召下，一個個放下武器，乖乖投降。炮臺內殲敵一個重機槍連，一個迫擊炮連。二排機槍迅速架在炮臺頂上，控制了營口西海岸的制高點。

一排向海堤攻擊。只見一個敵軍官，揮舞手槍，指揮敵人頑抗。這時三排從敵西側後迅速攻上，兩面夾擊，殲滅了還在苟延殘喘的敵人。那個國民黨軍官也成了俘虜。戰士把他帶進炮臺，經審問原來是個團長。我質問他：“東北蔣匪已全部被殲滅，你爲什麼還要抵抗？”他說：“師長命令我進行抵抗，他拿槍逼我，我只好抵抗。”我接着問：“你們師長呢？”他說：“不知道哪去了。”並用手指着炮臺外說：“師長的吉普車和家眷都在那呢。”聽罷這話，連通信員楊玉山非常機靈，立即持槍去查對，果真是敵師長的吉普車，其夫人、孩子、護士及保姆都在車上，車上還有金條、煙土、手飾等物品。敵師長在危急關頭，丟下妻兒自己逃命去了。然而他也沒有逃脫人民的懲罰。敵一艘機帆船被我軍六〇炮擊沉，其餘十幾艘在敵慌亂中被巨大的海浪掀入海底。至此，戰鬥全部結束。

這一仗，全殲西炮臺敵人一個師部，一個團，繳獲敵軍的迫擊炮、重機槍、輕機槍、衝鋒槍、步槍堆成山，馬匹一大羣。六連幾十名戰士爲解放東北立下了新的一功。

我站在西炮臺頂上，向炮臺四周望去，背後是洶湧澎湃的大海，海浪拍擊着岸邊的砂石，一浪高過一浪；前面是營口市一排排民房，雖經受到戰火的洗禮，卻是安寧、秀麗；炮臺內堆放着繳獲的槍支彈藥，炮臺兩側蹲坐着幾千名國民黨軍俘虜。東北終於完全解放了，全連上下一片歡騰。而我的腦海裏卻閃現出徐忠、韓印、安志福三位烈士的英容，他們是那樣的清晰高大，彷彿就站在我的面前。

是啊！今天的勝利是來之不易的。它不僅是六連3位烈士用年輕的生命換來的，也是千千萬萬爲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而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們用生命換來的……

（作者時任東北人民解放軍第九縱隊二十七師七十九團二營六連指導員，離休前爲海軍航空兵幹部。）

本文選自《營口春秋》２０１８年第３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