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艾溪雲 | 禁止轉載

盧欣走出那座頂級公寓大廈,江水依舊,可背後的一切她都忘了,唯一記得的是那張臉,那張臉活在她生活的每一處縫隙裏。黑暗中,投來幾道光柱,直到它貼近時,她才意識到,這是無法挽回的瞬間。

張博仁把汽車馬力加到最大,又開始了一個虛妄的夜晚。關於那個念頭他已經在心裏盤算了很久,死亡,他似乎一直爲了這件事而活着。對面駛來的大貨瘋狂鳴笛,他突然想起了那張臉龐,那張普通毫無特點的臉,可她突然笑了起來,他猛然心顫,急打方向盤,再次和死神擦身而過。

他們的世界原本無法交集。

盧欣從小父母車禍雙亡後,靠着親戚接濟長大,四處寄人籬下,從小勤工儉學,畢業後還要在夜間賣場兼職,她斤斤計較生活每一項開支,才能繼續留在這座超一線城市。

而張博仁每天只是醒來,發呆,揮霍,發呆,醉倒。和那些豪門富二代相比,他更壞,經常打架頭破血流,但也更怪,沒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他似乎沒朋友,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甚至是女人,他只喜歡一瓶接一瓶喝酒,然後不省人事。

他們在這個城市各自飄蕩,那場颱風,將他們捲進了這場緣分。

因爲橙色預警,盧欣一下夜班就匆忙往地鐵趕,爲了追上最後一班地鐵,她如往常從一條小巷子抄近路。街上早空無一人,爲了壯膽,她把耳機裏的歌聲放得更大些。她路過一個街牌,看見那個彼此陪伴十年的外國偶像男團的演唱會廣告,她早奢侈地買好了內場票。成員分分合合,很可能這是他們合體開的最後一場演唱會,她不免嘆了口氣。邊哼着偶像的歌,邊走進那條巷子,隱約看到幾個人影,等她再反應過來,一雙手已經伸進她的內衣。

在無數個噩夢裏,一雙中年男人的手總是在她胸前晃來晃去,她卻喊不出聲,那是她的姨夫,那是她的14歲。那時她已經無處可去,每次姨夫都會笑着拍拍她的頭,然後塞給她十塊錢。噩夢再次變爲現實,這一次她用盡全力大聲呼救,她要活着,就算這生活再不堪,她都得好好活着,爲了每年的清明節時,父母墳前能擺放一束鮮花。

張博仁是怎樣出現,是怎樣將流氓打得四處逃散,她都沒看清,彷彿那只是電閃雷鳴中的一瞬,她能看清楚他時,他滿面鮮血。她爬過去連忙止住他的鼻血,卻被一把推開。

“這麼晚還在外面瞎晃盪,不想活了?”說完,張博仁語氣裏竟有笑意。

從此,他們脫離了原本的軌跡。

那天不久,盧欣又路過那條小巷子,發現原來巷口新開了一家酒吧。衆人一鬨而出,中心正是張博仁。她盯着他看,他也看見了她。

客人散去後,他一個人轉身回到酒吧。

“謝謝你。”

盧欣徘徊了很久,纔在他即將掩身門後那刻說出口。酒吧木門在前後搖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聽見了。

每天下班路過那間酒吧,盧欣都會潛意識踮腳望望裏面,有時會看見他和朋友們狂歡,有時,只有他一個人握着酒杯發呆。

盧欣大學畢業後,輾轉了幾年,做房產銷售、電話客服,甚至在批發城賣過服裝,直到28歲,才從事自己專業所長,在一家小廣告公司做平面設計。8歲父母雙亡後,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對自己善良,她得努力靠自己活下去。白天上班、晚上兼職,爲了錢,她疲於奔命,只是希望能攢一份積蓄,有機會到著名的設計學院進修。

而錢,恰恰是張博仁最憎恨的。從小,他最不缺的就是錢,全世界,甚至曾經的他,都認爲這足以得到幸福。他從小就是衆人寵愛的對象,所有人都高看、吹捧、奉承着他,除了他的父親。即使對如今不可一世的他,父親,仍然是個膽寒的名詞,它自然和鞭打、掌摑、毒罵連在一起。

曾經的他也像普通孩子一樣快樂過,他以爲那段時光很長,似乎永遠停在記憶深處,其實那不過五年。他5歲時,一個年輕的後母走進了他的家庭,生了一羣孩子,而他自己的母親卻因爲抑鬱症,在一次次自殘後,割腕自殺。

從此,他也成了一個孤兒,或者,更想成爲一個孤兒。只有在母親的忌日那天,他走到她的墓前,絞盡腦汁才能回憶起曾經的那點快樂。記憶裏母親面孔早模糊,她手腕上的那一道道疤痕卻越來越清晰。

失眠多久了,他早記不清,越是大醉,深夜裏越是清醒,越是胡鬧,他越是筋疲力盡。直到有一日,他發現,生活裏悄然飄進了一團黑霧,它從四面八方瀰漫而來,外面無論多麼烈日當空,他都活在這團迷霧中,眼睜睜,看着自己被侵蝕。失眠的子夜裏,只有那團迷霧環繞着他,與黑暗融爲一體,漸漸地,他並不想逃離,而是依賴,或是眷戀。

而命運讓他們又在另一個雨夜,結實地碰撞在一起。

冒着暴雨,盧欣撐傘逆風艱難走過那間酒吧,街上早已空無一人,那些腳步聲就顯得空曠,強烈到她不得不避身躲讓。

幾個人從那條小巷子跑出來,帶頭的人手裏分明是把帶血的匕首。

血泊被雨滴濺到她的白色球鞋上,而他在黑夜裏卻分明起來,從某扇窗戶投來的光,正照在那張絕望卻面含微笑的臉上。

大雨果然瓢潑而至,這場風暴讓這個城市緊張了一個星期。而她卻在淹沒一切的世界裏,緊緊抓住了,她以爲的,唯一稻草。

因爲那一刻,她竟然愛上了,這個無可救藥的靈魂。

當張博仁在病牀上又睜開雙眼時,他心裏咒罵:“又是這個該死的世界。”

他冷冷望着同樣投來寒意的父親,病牀前聚滿了人,這些都是他的親人,更是陌生人。

父親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醫生護士驚慌起來,張博仁和他的家人卻平淡得很,這就是他們的家,或者是世界。

繼母面帶微笑,使勁把盧欣從角落裏拽出來。

“我們全家都要謝謝你啊,救了我們的大少爺。”繼母握住盧欣的手,她被捏得全身是汗。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不過你一個人大半夜冒着颱風出來,也是夠巧的。”繼母笑了起來。

“那您是什麼意思?” 張博仁笑着掙脫開前來幫忙的看護,一個人努力坐起來。

“就是好奇而已。博仁,你也快三十歲了,別再讓父母操心了。早點成家立業,別老在外面瞎逛,招惹些是非。”繼母又暗自打量起盧欣。

這次盧欣實在笑不出來,她也無路可退。

“成家立業?”張博仁笑出聲。

“等你回家,我就是鎖也得把你鎖在家裏,兒媳婦人選我已經決定了,結婚前,你哪都別想去!”父親又拿起花瓶企圖拋過去,卻失手打碎在原地,不止他,這個屋裏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原來是讓我結婚啊,這簡單,我也準備登記了,吶,就是這丫頭。”

衆人順着張博仁的手指方向,齊刷刷轉到盧欣的身上,而她透過人羣,又再一次看見了他的笑,絕望又歡喜,他繼續大笑着,而他父親氣地暈厥過去,衆人亂哄哄地總算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盧欣轉身也要退出來。

“那個誰,你趕緊回家拿戶口本。”

張博仁總算收住笑容, 他看見窗外,那團黑霧隨時準備破窗而入。

“什麼意思?”

“剛纔我說的話沒聽清楚嗎?我們一會兒去民政局。”

盧欣一時無語,只看見張博仁拔掉管子,踉蹌下牀,差點栽倒在地,又是她,抓住了他。

張博仁癱在她的懷裏,又昏過去。雖然他身材高大,卻輕得似乎沒有重量。

張博仁就這樣睡了一個好久都沒有過的安穩覺,晴空萬里,無風,無雨,更沒有那團黑霧。

可醒來一切都變了樣,他把她捲入了這場風暴。

盧欣無緣丟了工作,無故被房東趕出家門,然後張博仁的繼母恰當出現,攤牌談條件,一摞摞現金擺在她的面前。

“我真的不認識他,更不可能和他結婚。”

“是嗎?那他爲什麼爲了娶你而絕食?”繼母又笑了,然後把錢推給她。

“可我是真的不認識他——”

“真是轟轟烈烈的愛情啊。”繼母哼了一聲,“其實你們的事我真懶得管,要不是他是我孩子的哥哥,會影響這個家的聲譽,你以爲我會理你們?神經病媽媽生了個神經病兒子,你們就作下去吧。”

繼母又冷冷打量着盧欣,示意讓她上那輛賓利車。

“你快去看看他吧,要不來不及說臨終遺言了。”

爲什麼每次她看見他時,他都在生死的邊緣。

許久,張博仁才睜開雙眼,他注視了盧欣幾秒,才認出了這個可憐鬼,於是又笑了。

“每次都是你在攪局。”

“你爲什麼跟你父母說要娶我?”

張博仁盤算了很久的計劃近在眼前,他不允許別人再拖延,因爲他實在等得筋疲力盡。

他需要這個不走運的女人和他一起演完這出戏。

“我這樣的男人,娶你——”他特意仔細看了看她那張平淡無奇的臉龐,“你真夠走運的。”

“可我不能騙人。對不起。”美夢掩蓋不了現實,一路靠自己長大的盧欣最清楚這點。

“騙人?如果不騙他們我下半生就會活在墳墓裏,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張博仁突然握住盧欣的手,他的寒冷刺骨讓她哆嗦起來。

“對不起。”

“就兩個月。你假裝做我未婚妻兩個月,你的工作聽說也丟了,我按日薪給你結算。”

“這太可笑了。這不是偶像劇,還租個女朋友。”

他猛地把盧欣拽到身前。

“那你就應該讓我死在臺風裏。你答應不答應沒關係,你從此就是我的未婚妻。”

盧欣看見他的嘴脣裂出一道口子,稀薄日光下,他如一個瀕死的吸血鬼,英俊又悽美。

“就兩個月時間,兩個月後,我們兩不相欠。”

盧欣剛準備開口,張博仁卻止住她,“別問我爲什麼。”說完他又一頭栽到牀上。

盧欣就這樣飛上了枝頭。

那些疏遠厭棄她的親戚蜂擁而至,他們團團把她圍住。

盧欣瞥見在門口的姨夫,他今天也是西裝革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衆人百思不得其解中,盧欣成了城中富豪張家的準兒媳婦。

張博仁執意讓盧欣搬進他江邊的平層大宅,她趴在窗邊俯瞰這座城市,這座她生長還遠未了解的城市。

“怎麼樣,這裏像不像一個夢?” 張博仁開了一瓶紅酒,斟滿了一杯遞給她。

“爲什麼非讓我搬進來?”

“做戲做全套,要不我那後媽,可難對付呢。”

張博仁把酒硬塞給盧欣。

“那就開始這場美夢吧。”

張博仁的大宅突然熱鬧起來,定製服裝的團隊,皮膚管理的美容師,品牌的公關,還有排成一排的女傭,他們都在等待盧欣的差遣。

張博仁給了她一張沒有額度的黑卡,她可以擁有她想要的一切,可她卻不敢,這根火柴燃燒出來的美夢,也只是美夢而已。

張博仁又是酒醉回家,他坐在環形沙發裏看着凌晨的江畔,盧欣知道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她煮了一杯牛奶,放在茶几上,而他卻絲毫沒注意到。

盧欣坐在沙發的另一個邊,晨光微露,他的臉卻始終在陰暗裏。

“你不去睡嗎?”盧欣看見他眼中隱約的淚光,這個頑固而暴躁的男人,她始終感覺到了什麼,彷彿有種東西,將天南地北的他們聯繫在一起。

“你爲什麼不去睡?”張博仁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麼?”

他垂下眼皮,又玩世不恭地笑了,“想一件我想了很久的事情。”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他笑得更烈,“你只要安心當好少奶奶就行了。”

“爲什麼是我?”盧欣終於問出口。(原題:《和你在一起》,作者:艾溪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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