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路內,人總是要死的,不,人都是掙扎着活下來的

年初讀一本叫《慈悲》的書,無疑是應景的,似乎給未知的一年定了不悲不喜的基調。人上了年紀,生怕不好的預兆,說話行事都謹慎。說白了,還不是因爲已經被生活來回來去扇過耳光,所以不再有予取予求的底氣。怕怠慢,怕失去,怕不夠惜福。因爲膽小,所以慈悲。

路內的所有小說都讀過,到這一本,感覺到他在沉澱,在做新的嘗試。像一個電影導演,初試牛刀時從最熟悉的角度切入,漸漸熟悉了規則,開始玩兒一些花樣。過了一陣,還是要說迴心裏最想表達的東西,最簡單,最直接,也最厚重。循環往復,是一種迴歸,更是一種超越。

水生十二歲那年,村裏什麼喫的都沒了。水生的爸爸在田裏找到了最後一根野胡蘿蔔,切開了給一家四口吃下去。水生的爸爸說:“再不走,全家餓死在這裏了。”水生的媽媽牽着水生,水生的爸爸揹着水生的弟弟,去城裏投靠叔叔。自此,水生的父母與弟弟生死不知。二十歲那年,水生進入化工廠,生命中有了根生、玉生、復生……,然後,又只剩下他一個。

如果玉生是健康的,師傅不會把她嫁給水生,水生不用那麼憋屈地去賺錢,復生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家裏。一個家庭看似是最強的那個人在維繫,但真相往往相反。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人都背靠着苦難而活。苦難推動我們,也排斥我們,既有向心力,也有離心力,令人慾罷不能。

玉生病軀,水生懦弱,根生、大芳愚昧。着墨不多的復生替被生活驅遣着的父輩實現了自覺。她對自己的位置心知肚明,更可貴的是,知道該往何處去。人一輩一輩地活着,說什麼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意義不在於單純的基因延續,而是演進。父輩望着後代奔跑而去的矯健身影,從恐慌到欣慰,甚至崇拜。

“土根越想越害怕,拉着水生,兩人也跑出了鎮子,站在山腳下,只見復生穿玫紅色汗衫的身影在遠處的山路上,彎彎曲曲,跑得像一頭母鹿。兩人攙扶着,仰頭看她,她越跑越遠,彷彿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牽絆住她了。”土根於是對水生說,我們都白活了。土根說,跟復生比起來,他嬌生慣養敗光家業的兒子,“就像一頭豬啊”。

在《慈悲》的後記裏,路內寫到他的家庭:“每一天黃昏,我媽媽就在廚房望着樓道口,等我爸爸帶着錢回來,那錢就是我們家第二天的菜金。他很爭氣,從未讓我媽媽失望,基本上都吹着口哨回來的。我們家就此撐過了最可怕的下崗年代,事過多年,我想我媽媽這麼正派的人,她居然能容忍丈夫靠賭錢維生,可見她對生活已經失望到什麼程度。”

人掙掙巴巴地活着,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一路上改變能改變的,接納不能改變的,不過是爲了找到自己該在的那個位置。被泥沙俱下的生活沖刷而過,依然有勇氣去改變,有心情去接納的人,才平和了,不擰巴了。哪怕是坐在門檻上等丈夫吹着口哨拿着打麻將贏的錢起竈,也可以是一種差強人意的生活。

《慈悲》裏,玉生病入膏肓,內心已經放棄了希望,但仍舊會時不時去廟裏。廟就在醫院對面,她遇上了小何醫生。小何醫生寬慰玉生,玉生很悲觀,說:“……唯一能寬慰的,是想到,人都是要死的。”小何醫生說:“你講錯了,人都是掙扎着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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