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

韋華(右)和同伴前往大熊貓野化培訓場。

前往臥龍核桃坪的道路,比想象中的艱難:汽車出了高速路,便在川西高原的深山小路中反覆顛簸穿行。好不容易到達,才發現這崇山峻嶺中,竟藏着一片略平坦的小山溝。這裏便是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所在地。

大熊貓作爲我國特有的國寶,近年來越發引人關注。四川作爲“國寶之鄉”名揚天下,背後是常年與大熊貓爲伴的“寶爸寶媽”們默默無聞的堅守。韋華便是其中一名“寶爸”——今年42歲的他,已在這片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溝中工作多年,對大熊貓的癡迷,曾經差點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別人眼中“最幸福”的職業,背後卻充滿艱辛

動物保護專業碩士畢業的韋華,曾在家鄉廣西有一份穩定的工作。2012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來到四川臥龍的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全世界還有哪裏能看到這麼多大熊貓?”2013年,他毅然離開家鄉,成爲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一名研究人員,從事大熊貓野化放歸研究。

野化,是我國探索恢復大熊貓野外種羣的核心環節。具有野外生活經驗的雌性大熊貓,在臥龍核桃坪基地的野外環境生育幼仔,教幼仔學會爬樹、覓食、避險等生存本領。幼仔經過培養,成爲完全能適應野外生活的亞成體大熊貓後,才正式放歸野外。

臥龍的大熊貓野化培訓場地位於龍門山脈深處,人跡罕至,汶川大地震後滿山危巖,道路艱險。韋華幾乎與世隔絕。每天在深山裏穿梭,餓了喫點冷雞蛋和麪包,渴了喝溪水;工作中曾差點被大樹砸中,差點被滾石掩埋……在這裏,韋華靠大熊貓佩戴的無線頸圈發出的信號尋找其蹤影,蒐集記錄它們的行爲方式。

人們常說,跟大熊貓在一起工作是最幸福的職業,但這份職業的艱辛卻鮮有人知。爲了消除大熊貓對人類的心理依賴,只要上山,韋華都穿上厚厚的“熊貓服”,再塗上熊貓尿液,變身可以“以假亂真”的“熊貓人”。然而,面積近30萬平方米的野化培訓場地,雖然是野生大熊貓的理想棲息地,卻是研究人員的險境。夏天多雨,泥石流、滑坡、樹木倒伏等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冬天嚴寒,最低氣溫可達零下17攝氏度。研究人員常常遭遇野豬、扭角羚等野獸,“大家只能扭頭就跑,才躲過一次又一次的危險”。

潮溼的氣候,漫長的雨季,對患有關節疾病的韋華無異於雪上加霜。然而,他從不抱怨環境的惡劣,別人能做到的,他都一樣不落地做到,每次輪到出勤,他都不會落於人後。“做大熊貓的工作,偷懶可不行。”韋華告訴記者,要觀察瞭解大熊貓的習性,就要跟它交朋友,時時刻刻做好記錄和觀察、收拾大堆大堆的熊貓糞便、投送食物,每件事都馬虎不得。

有次中外合作開展大熊貓野外觀察,在海拔2900米的觀察站,研究人員們對大熊貓進行72小時不間斷監測。雖然是合作,但雙方暗中較勁,都想把大熊貓的每個活動點測量得非常準確。在大雪覆蓋的山野,大熊貓要在厚厚的積雪下掏食箭竹都異常費勁,研究人員要覓食更是難上加難,大家硬是靠着幾塊餅乾撐過了那幾天。

被野化的大熊貓咬成重傷,卻爲工作進展歡欣鼓舞

險情,總是讓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防不勝防。比如飼養員崔志國有次上山排查山體滑坡隱患,腿上就被毒蛇竹葉青咬了,經過緊急醫療救援,才轉危爲安。韋華所遭遇的最大一次危險,就來自於他最喜愛的大熊貓。

2016年底,野化培訓場迎來兩對野化培訓大熊貓母子,其中一對正是韋華熟悉的“喜妹”和她女兒“八喜”。可後來連續兩天的監測中,研究人員卻始終沒有發現“八喜”的身影。韋華爲此很不安,隨即和兩名同事進入野外尋找“八喜”。循着無線信號,他們終於找到了安然無恙的“八喜”,大家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然而,正當大家決定離開時,“喜妹”擋住了他們的退路——原來,護仔心切的“喜妹”將3名穿着僞裝服的“熊貓人”當作侵襲自己領地的野獸,它一下子撲了上來,3人只能奪路而逃。不幸的是,“喜妹”撲倒了走在最後面的韋華,並開始撕咬。兩名同事見狀,立即脫下衣服矇住“喜妹”的眼睛,並扔出挎包、無線電接收機來分散“喜妹”的注意力,幾分鐘後“喜妹”總算放開了韋華。

韋華被緊急送往醫院,他的頭皮差點被“喜妹”整個掀了,醫生剪開他的褲腿和袖子,才發現他的腳筋已被咬斷,四肢的肌肉都被嚴重咬爛。進一步檢查發現,他雙手的腕骨都被咬斷了,左手掌約1/3幾乎被咬掉。由於創面過大,大部分創傷根本無從縫合,醫院只能進行清理、消炎、防感染和輸血等處理。經過徹夜搶救,韋華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

更嚴酷的考驗還在後頭。經過10多天的救治,韋華的精神開始恢復,但幾個露出骨頭的大傷口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長出新肉,直至癒合。這期間最大的威脅是感染。爲了避免感染,促進肌肉生長,需要每天進行清創處理。清創時,護士先用消毒紗布在韋華白森森的骨頭上反覆揉搓一個半小時,直到清理乾淨後,再一圈一圈包上紗布,第二天又要把貼在新生嫩肉上的紗布生生撕下來。因爲骨頭外露,麻藥無法注射,極度疼痛每天都讓韋華汗如雨下。

雖然逐漸康復,但這次意外給韋華留下了不少後遺症:右手肘關節鈣化,左手肌肉力量退化,雙手難以伸直,手臂和腿部到處是凹陷的大傷疤,頭上也留下了長長的疤痕。即便如此,每當同事把手機裏“喜妹”的近照給韋華看,他還是會笑得很開心。

“差點咬死你,你都不記恨?”記者問。“這有啥,它們越是有野性越是不親近人才好。‘喜妹’作爲一隻帶仔母貓,要是有人侵犯了它的領地,它都還沒有任何反應,那怎麼得了?”韋華笑着說。

長期從事這份工作,大熊貓早已成爲“家人”

去年11月23日上午,四川栗子坪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舉行了大熊貓“八喜”和“映雪”的放歸儀式。放歸籠大門開啓,“映雪”慢慢跨出籠子,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快速跑向森林深處。隨後,“八喜”向外張望了一下,也跑出籠子,沿着已鋪上薄雪的小路迴歸自然。

這是繼2016年10月,兩隻大熊貓同時放歸到栗子坪保護區後,全球第二次同時放歸兩隻大熊貓。兩隻小傢伙一溜煙奔入森林的憨態,讓在場衆多的研究人員淚眼婆娑:爲了這一刻,包括韋華在內的太多人付出了極大艱辛,甚至鮮血。

從50多年前大熊貓棲息地縮減,到如今大熊貓國家公園的建設;從30多年前一隻也養不活的人工繁育,到今天全世界最大的大熊貓圈養種羣;從普通的飼養管理,到今天的野化放歸……一代代“熊貓人”的付出,在大熊貓保護領域結出了累累碩果:我國大熊貓圈養種羣已達500多隻,基本實現了人工圈養種羣的自我維持,從2006年起,陸續有7只人工繁育的大熊貓放歸野外。去年,42只熊貓寶寶集體亮相,萌翻全球;今年7月25日,野外引種大熊貓“草草”在臥龍核桃坪基地順利產下一對龍鳳胎,這是開展大熊貓野外引種項目以來,首次誕下雙胞胎。

“長期從事這份工作,大熊貓早已成爲我們的家人。”韋華告訴記者,他的同事很多都是負責餵養大熊貓的,每天的工作除了清掃圈舍、消毒、給大熊貓餵食,還要和大熊貓“聊天”——它們能用長短不一的哼哼聲回應人類的表揚和鼓勵,就像孩子回應父母的關愛一樣。

在韋華撰寫的筆記《我與大熊貓的情緣》中,他詳細描寫了“喜妹”進食、小憩、奔跑等憨態。“大熊貓和人一樣,心理緊張,激素分泌出現問題,就會生病。”韋華告訴記者,爲了讓大熊貓快樂、健康成長,做好工作的每一個細節,再多的苦累和傷痛都可以忘掉。

“有人問我,大熊貓不就是一種動物嗎?你們爲什麼要花這麼多的心血來保護呢?”韋華說,大熊貓作爲明星物種,保護它,就能夠保護與它共同生活在同一區域的成千上萬的動植物,就能保護好綠水青山,保護好生物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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