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三十五）谢安（上）

熟悉我们专栏的朋友都知道，对于那些魏晋时期的所谓名士，笔者的态度一直是非常冷峻的。因为他们大多数空有所谓的“风度”，却既不能救国利民，也无法上阵杀敌。在北方的同胞在血海中呻吟的时候，他们却纵情于山水，完全置身事外。对于这些尸位素餐的官二代、官三代们，笔者实在没有办法喜欢他们。

然而魏晋名士也不是没有能修齐治平的人才，只不过只有两位——一位是蜀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另一个就是咱们今天的主人公，谢安石谢安。

有关谢安这个人，人们比较熟悉的就是“东山再起”（他也因此得名谢东山）和淝水之战。对他更了解的，还知道他在“东山再起”之前，还有人对他说过“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话，这十个字也被后人引以为谢安是当时唯一能匡扶社稷的人的例证。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十个字在当时，实际上是别人用来嘲讽谢安的。

早年的谢安，虽然相当有清望，屡屡被州郡乃至朝廷所征辟，却屡屡都拒绝赴任。吏部尚书举荐他，他直接宣布跟人家绝交；即使是当时的丞相、后来的晋简文帝司马昱亲自下令征召，谢安也就意思意思，干几个月就不干了。

那谢安在家干些什么呢？简单地说，就是四个字——“吃喝玩乐”。年轻的时候，他喜欢和王羲之等人一起游山玩水，并列席了著名的兰亭集会；岁数大一点以后，他就成了谢家的首席家庭教师，天天在家教习孩子们学习文化知识和贵族仪容，怡然自得。

然而谢安还是出山了，因为他堂哥谢万被处分了，为了维持朝中各大家族之间的利益均衡，谢安必须出山了。然而，他出仕的对象却是当时大家都不耻的对象——桓温。

有人说了，出仕桓温又有什么问题呢？因为当时的桓温已经成了别人嘴中的贰臣，其不臣之心也逐渐显露，并且已经废掉了晋废帝而改立司马昱为皇帝。而最要命的是，谢家和桓家的关系还有些说不清，尤其是谢安本人。

谢安小的时候，就曾获得过桓温的父亲桓彝的品评：

此兒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

所谓的王东海，就是指的王导王丞相。平心而论，把当时话都不一定说的溜的谢安比作王导，是比较玄乎的。但是桓彝这个比方，却确实在几十年以后应验了。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会认为谢安有王导之才；恰恰相反，这样一位素有清望的名士在桓温要篡位的时候投靠了桓温，就只能让别人觉得，这是陈郡谢氏向谯国桓氏倒戈的信号了。

因此，在恭贺谢安出山的宴会上，就有一位同僚如此戏谑道：

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

这段话说得可谓是露骨了——您之前屡次拒绝朝廷的征辟，搞得我们都说谢安石不出山，天下苍生怎么办；可是您现在这样，天下苍生要怎么看你啊！而对这番戏谑，谢安的回应则也只是羞得满脸通红、毫无反驳。

后世很多人都为谢安辩驳，说是谢安此举就是为了与桓温对抗啊，是为了匡扶社稷所以忍辱负重甘愿承受别人的不理解和嘲笑啊云云，笔者对此颇不以为然。说实话，谢安也是人，他也要考虑人情世故和压力的问题。当时朝中最有势力的就是桓温，两家关系也不错，谢安没有必要去触这个霉头、非得跟桓温摆谱什么的。而那些自己面对桓温的威压唯唯诺诺，却在背后嘲笑别人曲意逢迎桓温的，反倒真的显得太过双标。

而谢安在出仕以后的表现，才真正体现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的真意。

在桓温军中，谢安和桓温还算是宾主尽欢，桓温还曾得意洋洋地对幕僚说：“谢安来之前，你们见过有他这样风雅的客人吗？”而在晋简文帝临终的时候，桓温做的第一件事是暗中使力希望皇帝禅位给自己，第二件事就是请求以谢安为辅政大臣，与自己一同接受顾命。

对于桓温来说，他是把谢安当做自己人的；而对于谢安来说，也正是因为他被桓温当做自己人，因此他才有后来名留青史的“风流”之举。

司马昱去世后，桓温从姑孰前来谒陵，但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军队过来的。当部队开到离建康不远的新亭的时候，他下令停止前进，并且邀请另外两位顾命大臣——谢安和王坦之前来吃饭。

这顿饭在中国历史上的知名程度虽然远不如鸿门宴，但是其凶险程度却绝不亚于鸿门宴，甚至比之更甚——鸿门宴的时候，刘邦虽然孤身深入项羽军中，身边至少还有樊哙等猛士护驾，身后还有十万大军可以拼杀一番；而此时的谢安和王坦之，两个文弱书生不说，其背后，也根本没有军队可以为他们保驾护航。

来到桓温军中的时候，王坦之已经跟蒸了个桑拿一样，连上朝拿的手板都拿颠倒了。谢安看着已经完全失态的王坦之，只淡淡的说了八个字：“晋祚存亡，在此一行。”随即便抛下正在擦汗的王坦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军营。

宾主坐定，开始叙旧。桓温嘻嘻哈哈说了许多场面话，王坦之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而谢安则满面微笑地看着桓温。等到桓温客套完，谢安幽幽地说出一句话：“谢安听说诸侯如果是有道之君，会把军队安置在四方，明公又何苦在幕布后面安排那么多士兵呢？”

此语一出，立惊四座。王坦之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脑门子上汗滴答滴答往下流；桓温更是表情复杂，许久才尴尬地说道：“只是不能不这么安排啊。”随即将所有士兵全部撤走，双方吃了一顿嚼蜡一般的饭，散场。

此事以后，桓温还是那个桓温，依然对帝位有觊觎之心；而王坦之则名声一落千丈，成为士人中的笑柄；而谢安，则成为了此事的最大赢家，其声名青云直上，成为了朝廷的中流砥柱。不久以后，桓温病逝，谢安更成了东晋朝廷唯一的话事人。

然而，击败了被无数人视为东晋朝廷最大威胁的桓温，却并不是谢安光辉履历的顶点；在桓温撒手人寰以后，在北方还有另一个比桓温危险一百倍的强人，正在对南方虎视眈眈。而他，是谢安此生最难跨越的高峰，我们知道，他就是苻坚。

那么，面对苻坚的百万大军，谢安又是如何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呢？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