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搶劫殺害孕婦，賠償38萬後，家屬出具諒解書，兇手被判死緩。”

一屍兩命。

我忍不住在自己微博發了個調查：多少錢，你會原諒殺害自己妻兒的兇手？

留言驚人的一致：不可能，多少錢也不可能。

然而，我們活在不同語境下的中國。

因爲錢，殺害至親的殺手被受害人家屬所原諒，而保住了一條狗命的，不是個案。

壹

今年1月，另一個類似案例，引起了全網軒然大波。

血案發生在2016年。

陝西某救援隊（民間組織）隊長聶李強在一小區外等人，兩個年輕的女孩與他擦肩而過。

一個14，一個16。

兩個孩子。

他歹意頓生，尾隨而上，在樓道里用隨身攜帶的錘子猛擊兩個孩子的頭部，猥褻其中還有氣息的女孩後逃離。

16歲的姐姐“致重型開放性顱腦損傷死亡”——翻譯一下，就是頭給敲爛了。

14歲的妹妹重傷二級，一度昏迷不醒，傷殘程度八級。

更可怕的是，兇手聶李強，有強姦罪前科。被釋放不久。

一審他被判處了死刑。

但在2018年1月，最終陝西省高院做出終審判決，死緩——限制減刑。

判決結果出來，輿論大譁。

這樣一個兇手，累犯，作案手段如此殘忍，而且受害人不止一人，受害者還是未成年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樣的人都應該殺無赦。

難道還等他二十年後出來，繼續作惡？

強姦累犯而且是對未成年人下手的罪犯——此人還有妻子，根據性侵兒童罪犯的社會學調查，一旦曾經性侵未成年人，他們會保有這個犯罪衝動幾乎伴隨終身。

這樣一個惡魔，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沒有讓他活命的任何可能。

但最終，他活下來了。

據媒體調查，陝西高院方面的回應是，兇手家庭最終給付了90萬元的賠償金。而受害人妹妹，因爲顱腦重傷，長期在醫院康復治療，需要大額資金，雖然有關方面組織過幾次募捐，效果都不好，而這90萬，可以支付受害人的醫療費用。

最終，無奈的家庭選擇接受了這筆錢。

雖然沒有出具諒解書，但法庭在判決中，明顯採納了這個賠償的影響。

貳

今天這個被殺孕婦案也是如此。

兇手家庭拿出38萬的賠償，得到了錢，受害人家庭，出具了諒解書……

在我們來看，這是不可思議的諒解。

貴陽黑車司機李某，對乘客王某搶劫，發現王某要報警，將王某生生掐死，爲了防備王某沒死，還第二次卡住她的脖子，以確保受害人死亡，拋屍高架橋下。

在我們的世界觀裏，傷害自己親人，殺害自己親人，是不可饒恕的，絕無原諒的可能性。遑論是收錢買命？

“這錢能花嗎？這錢每一滴都是親人的血，能花嗎？”

——一位網友說出大家的心聲。

這些年來，我一直爲孩子、女性的權益，一次次地憤怒，一次次地撞牆，一個朋友勸我：“嵐，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中國——，你的價值觀，和一個年收入2萬的家庭的價值觀，差了100年。”

在北上廣，38萬可能只是一個奢侈品的包包。

但在現實中，38萬在貴州，可能是一筆鉅額財產。

可以買一套房子。

可以再娶一個老婆，還有剩餘。

有多少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尤其是男方家庭。

你憤怒嗎？

在產房裏，那些爲省多出的2000元剖腹產費用而拒絕剖腹的丈夫們，拒絕搶救產婦的家屬們，並不憚於在女人死後，孩子棄在醫院，開始談天價賠償。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人的情感，道德，可能都經不起金錢的考驗？可是——那是親人和自己骨肉的血啊！人世間一定是有一些事情絕對不可能被出賣的，也絕對不可能被談判的。

而被談判的，被交易的，往往，都是女人。

想到這一點，真是悲從中來。

叄

一百萬，買你的妻子，一夜，你賣嗎？

二十五年前，著名影星黛米摩爾（《人鬼情未了》的女主角）有一部大片，引起過極大反響。《桃色交易》。

一對走投無路的年輕夫妻，在賭城博最後一把運氣，卻輸得精光。

一個年長而富有魅力的紳士，向這對夫妻提出一個溫文爾雅卻極其殘酷無禮的要求：“100萬，美元，讓你妻子陪我一夜。”

年輕夫妻先是震驚，暴怒，繼而沉默。

在這之前，他們很相愛。

是奔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目標生活着的，大蕭條讓他們雙雙失業，才淪落到這個地步。

現在問題來了，你們的愛情，值不值100萬美元？

或者更殘酷一點，你們的命運，值不值100萬美元？

如果這個條件是在夫妻倆春風得意時提出來，必然會遭到拒絕，但在生活絕境裏提出來，賬單，債務，失去的房子，淪落街頭、和未來可以煥然一新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站在人間，或可拒絕天堂，處於地獄裏時，每一根稻草對你都至關重要。

最終他們向金錢屈服了。

二十五年後再看此片，留意到幾個細節。

相愛的年輕夫妻在最幸福的時候，也是妻子在操持所有的家務，丈夫負責把家裏弄亂，甚至把髒鞋子扔到桌子上，妻子不停地收拾。

而年長的億萬富翁在追求別人的妻子時，是向丈夫提出了要求：“讓你妻子陪我一夜。”

他在向丈夫徵求同意。

他在向丈夫徵求同意。

故事的進展符合人性，他們屈服了。

丈夫說服妻子，去換取這一百萬。

年老的富翁真的是出於對那年輕貌美又純真的妻子的愛情嗎？回看他們的對話，那是傲慢——精於操控人性、精於摧毀人性的傲慢，彰顯權力的傲慢。

證明自己可以爲所欲爲的傲慢。

妻子赴約，小夫妻帶着100萬離開，但是，這一夜在他們之間埋下巨大的陰霾，他們的就如同合謀殺人，而把一具屍體藏在了自己家的地下室一樣，彼此之間不再有信任。

於是他們分開了。

那年老的富翁成功地追到了她。

電影裏有句臺詞：“金錢並不是萬能的，總有買不到的東西。”

而掌握着巨大金錢的富翁，恰恰要向他們證明，“抱歉，有錢真的是可以爲所欲爲。”

這部電影在國外評價不高，在二十五年後的今天，也讓人生厭。

因爲，無論生活何等殘酷醜惡，我們仍然要心存信仰。

更因爲，女性的處境，在這個玫瑰色的、金錢叮噹的、頂層社會的故事底色裏，更加的悲慘。——即使在高學歷、富裕、高級的社會里，女人也是從一個男人過手到另一個男人的。

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應該自己去追求嗎？

那對小夫妻關係的崩盤從哪開始的？丈夫給自己的夥伴打電話，讓對方擬定協議，一個確保自己能得到一百萬的協議。

在女人們來看，爲何要花錢向另一個男人買下她？

或花錢證明對方的愛，一文不值？

然而，這個往往是社會的真相——女性就是被物化了，就是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之手的交易，桃色交易，血肉交易，都是交易。

她們，都被或明或暗地標上了價碼。

肆

100萬美元，買斷的不止是一個女人的愛情。更是人與人的關係。

而在開始的兩個案子裏，買斷的不是兩個兇手的愛情，更是死者的生命和道德的底線。

我曾經是反對死刑的人。也曾經多次撰文表示反對死刑。

直到一點點深入女性和兒童權益的保護，發現那些真﹒地獄的悲慘事件，在悲劇裏掙扎的女人小孩，這個時候，往往我會覺得，不僅不能廢除死刑，甚至應該對這些惡毒的兇手（94%以上爲男性）施加酷刑。

但當下中國的法律竟然默許以罰抵刑。

通常，刑事案件中能夠附帶的民事賠償都少的可憐，而兇手往往很少有財產可以賠償。受害人的家庭在最初的憤怒、傷痛過後，會比較務實，就算痛恨兇手，一旦面對兇手家庭拿出來的大筆金錢，馬上就變成一個現實主義者。

他們會有天人交戰的猶豫嗎？

如果是血親，而且受害者女性家庭比較富裕、愛女兒，我們會看到，“決不饒恕”“拒絕賠償，只求死刑。”

而如果受害者是妻子，只是姻親，男方家庭會比較務實，會索要賠償，出具諒解協議的可能性很大。

這裏就造成了一個不能直視的事實：“就算同爲受害人，命的償價，也是不同等的。”

你可能是值90萬，你也可能值38萬。

而通常情況下，只要加害方出錢，很大可能就不會以命償命。

這是務實？還是對人性的考驗？

這是救濟，還是對受害人的不公？

我相信，對受害人來說，需要的是公義得償，而不是什麼38萬。

但這一切不操控在她手裏了，她再也不能說話。

甚至，在她的生命權和生命價值問題上，她的血親——父母，都沒有她的丈夫優先。

拿到了賠償，她的父母，也只能和她的丈夫平分。

伍

在一個人可以被標價的世界裏，我們所有信仰的東西，遲早都會被售賣。

在一個女性被物化的世界裏，每一個女人都是風險重重的。

物化、人身依附關係（依附於夫家）的社會意識如果不徹底被洗滌，它會從社會輿論、從國家意志、從法律條款裏處處流露出形跡。

而我們，雖然人微言輕，也要日復一日地螳臂擋車，直到改變歷史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