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門前,曾長有許多樹,唯有屋子東南角的那棵老棗樹,至今讓我念念不忘,許多往事歷歷在目。

說她老,是因爲在我們建老屋前,她已長到茶杯粗,不知道是何人何時所栽。隨後,她伴隨我度過了童年、少年,直至青年。這時,她身高二丈餘,腰粗似臉盆。雖不挺拔,但也算腰桿筆直,更是枝繁葉茂。

從我記事,她的枝叉上一到春天就鑽出朵朵嫩嫩的鵝黃色的芽兒,葉片慢慢長大伸展,像一把把小扇子。到了初夏,小小的棗花含苞待放,在雨水的滋潤下,慢慢綻開,花朵很小,米黃色,十餘天間內都散發着陣陣清香味,遠遠望去,整棵棗樹就像一把花色大雨傘,招引着一羣羣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於是,爺爺就唸叨着:桃花開,杏花落,棗樹開花喫饃饃。這是告訴我們快要夏收割小麥了。

盛夏,樹上的花慢慢凋謝了,漸漸地換成了一個個圓錐形的小棗兒,就像許多綠色的小燈籠。

小棗沒有成熟時,顏色是青色的,喫起來又苦又澀。即便如此,饞嘴的孩子們也會脫下鞋子,赤腳爬上樹,摘下幾顆棗兒放進嘴裏咀嚼品嚐。雖然爬上樹的孩子沒有先嚐爲快,還正在吐着澀嘴的栆楂時,樹下的小夥伴們還是不停地異囗同聲地吆喝着:給我丟下來幾個!給我丟下來幾個!

漸漸地,棗子的顏色變成了乳白色、半紅半白色,我們再摘下填進嘴裏咀嚼時,又酸又甜。於是,爺爺又嘮叨道:七月七,棗子甜絲臨,七月半,棗子紅一轉(圈)。這是告訴我一個常識,棗子到農曆七月中下旬纔會成熟。

待棗子完全成熟了,爺爺就利用午間工休時間,用一根兩丈有餘長的竹竿,向棗樹的枝叉使勁敲打着。隨着嘩啦嘩啦作響的陣陣敲打聲,地面上傳出此起彼伏的噼哩啪啦的落棗聲。不一會,棗樹腳下的周圍遍地都是紅彤彤的大紅棗兒。我和母親各自提着一個竹籃子,彎着腰,把地面上的棗子一粒粒撿起來放入籃子裏。每年,這棵棗樹一般都能摘下兩三籃子的紅棗。

摘下的紅棗,一小部分清洗後全家當水果喫,算是嘗新。絕大部分經淘洗乾淨後,放入大鐵鍋裏煮,煮到紅棗有"皺紋"時,撈起來放在室外哂幹,這便成了大棗。當棗子變成大棗後,雖然喫起來甜絲絲的,但全家老少就輕易捨不得喫了。待農閒逢集時,就被母親挑到峪山街上賣掉,變換成"油鹽錢"。

雖然我很少喫到這棵大棗樹長出的紅棗,但打摘棗子時的場景總會給我帶來一陣子喜悅和歡快。這是一種喜獲豐收的愉悅。

老棗樹隨着老屋的消失而消失二十餘年了,但她至今仍然時常引起我對往事的回憶和對故人的思念。因爲她不僅會長紅棗,而且發揮過現代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在我童年和少年的時候,每年春節前後,爺爺總是不聲不響地在大棗樹的一根伸向平場的橫枝上,繫上兩根等長平行的繩子,在兩根繩子的下端拴上一個呈"人"字型的牛疙頭,這便成了農村常見的秋幹。我時而自己在那兒蕩着,時而由爺爺,或者父親母親從我身後不斷地推一把,叫着送秋,使我蕩得更高,併發出陣陣喝彩聲。這時節,即便春節間喫不上大魚大肉,也能在大棗樹下尋找到歡樂!

盛夏季節,屋裏悶熱。爺爺就把小方桌和竹椅子搬到大棗樹下,供全家人在樹蔭下喫午飯和晚餐。大棗樹便成了天然的涼掤,再伴隨着陣陣涼風,讓我們多喫下許多飯菜,比現在在空調下還要舒爽。

尤其讓我難以忘懷的是1975的夏天。正在華中師範學院讀書的我,因病情嚴重,提前離校回家養病。

於是,父親和母親就爲我在大棗樹下支起了一個簡易小牀一一兩個長板凳上架一塊薄木板。供我正中午和晩上納涼。

一場大暴雨過後不幾天的一個晚上,我正躺在大棗樹下的簡易小牀上閉目養神。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才娃,哥哥來看你來了。藉着月光,看清了來的客人,他是我的遠房堂兄羅興旺。但另外兩個人卻很陌生。

正在我詫異之際,堂兄慢聲細語地給我介紹道:我給你帶來了這兩個郎中,讓他們給你診診病。

我要爬起來時,堂兄按住我的身子說,躺下,讓他們給你先清清脈再說。

我順從地躺下,先後伸出左右胳膊,讓兩位郎中分別清脈。

隨後,母親端來了煤油燈,兩個郎中各自悄無聲息地在父親遞過去的兩張紙菸包裝紙上寫着藥方。

過了一會,堂兄接過兩位郎中分別寫好的藥方,在微弱的燈光下仔仔細細地比較着。當他看到兩個藥方大同小異時,發了話:就這樣,按這藥方抓藥試試。

服用了一週的中藥後,病情大有好轉,嘴脣上下的烏色慢慢轉爲紅潤。從而消除了我休學的念頭。

事後我才得知,堂哥羅興旺是丟下公務,趁晚上的時間,帶兩位郎中雙手舉着衣褲,赤身遊過一條小河後,又夜行十餘華里趕來的。

在老棗樹下,我轉危爲安。老棗樹見證了親密無間的兄弟情和那個年代的醫生的醫德。

老棗樹消失了,堂兄羅興旺也已逝去,兩位郎中再也沒有見到過。但老棗樹讓我念念不忘,她不僅讓我們家有過收入,而且讓我享受了歡樂,更讓我懂得了感恩和做人!

――羅興才

2018年10月31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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