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北京大學歷史系副教授昝濤來到中央民族大學北智樓會議室開講,題爲“中東危機的歷史根源”,全場座無虛席。主持講座的張海洋教授說,此次講座時逢一戰百年,一戰遺留的諸多歷史問題與當下巴黎的恐怖襲擊事件相雜糅,爲此次講座增添了幾分別樣的色彩。

昝濤

講座伊始,昝先生就提到最近備受矚目巴黎恐襲事件。他說,其實之前的10月份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火車站就發生了恐怖爆炸案,死亡人數超過100人,如果再加上俄羅斯客機墜毀事件,我們不由得問中東地區到底怎麼了?

如果照此發展,中東會何去何從,它對世界、對我國的政治格局又會有什麼影響,這都是我們現在急於渴求弄明白的。但是,昝先生指出,這種渴求其實是源於大多數以漢語爲母語的國人常識性知識結構缺失所造成的,即我們對從我國新疆以西到希臘以東的這塊地區存在常識性知識的盲區。這使得我們對這個區域充滿着想象與好奇,就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不能避免尷尬。

昝先生提到哈佛大學曾在上海主辦一個學術研討會,主題就是探討如何在高校裏講授伊斯蘭知識,可見這已不只是一個純學術的問題,它已成爲關乎多個社會可持續性發展的問題,關乎不同人羣能否在文化多樣性的背景下和平共處的問題,因爲這個世界上在不同程度上可以被稱爲穆斯林的人近14億之多。那麼,生活在這樣一個文明的格局裏面,使得我們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

一、神教起源地與四大哈里發

今天的“中東”這個概念本身是西方人定義的,如果按照我國傳統的觀念,它是古代“西域”以西的範疇,這是中國人的“近西”的一部分,歐洲則是“遠西”了。如圖所示,它包括地理意義上所說的西南亞和小亞細亞半島(即土耳其的大部分)以及今天北非地區。

中東地區地緣關係圖

中東地區是當今幾大一神教的起源地,至於爲什麼這個地區會產生一神教,通常讓人感到很神祕和困惑。當然,按照神學給出的解釋就是源於上帝的意志。這個一神教體系的形成大約要追溯到四千年前的巴勒斯坦這塊地區,這說的就是猶太一神教的傳統。這可以看“出埃及記”這個故事。它發展到公元前後開始出現了基督教。

到了公元七世紀初,在紅海東岸的麥加-麥地那地區,可以觀察到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宗教和政治活動。如果按照穆斯林的內部視角,先知其實是伊斯蘭教的復興者。按照伊斯蘭教的歷史觀,真主曾在之前多次給人類一啓示,當然後來有多重原因導致了扭曲,而真主很憐憫人類,就又派遣了偉大的先知穆罕默德來傳遞他的信息。值得注意的是《古蘭經》與《聖經》不同,它裏面基本上都是真主在說話,先知只是個傳遞者,而且《古蘭經》也沒有版本上的問題。

七世紀之前,中東地區的宗教面貌是多元性的,這裏有基督教、猶太教,伊朗那邊的人信奉瑣羅亞斯德教(拜火教)。僅過了一百多年,伊斯蘭教的分佈範圍就擴大到西南歐、伊朗、北非以及中亞地區。但此之後,他們並沒有明顯的收縮反而在這些地區得以鞏固。既是經過11-13世紀的200年的十字軍“反撲”也沒有改變這個局面。

當十字軍秉承着“聖戰”意旨來到中東時,他們驚愕於醫學與法律相當完備的“異教徒”們,甚至有個別人乾脆留下來學習穆斯林的先進文化。換個角度看,十字軍東征時在穆斯林世界發現了當時的“現代性”。十字軍覬覦的三教(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聖城——耶路撒冷。《古蘭經》裏面提到的先知穆罕默德“登霄”的故事,穆斯林是堅信不疑的,先知在公園621年的7月某個夜晚乘天馬在天使陪伴下剎那從麥加到了耶路撒冷,並從那裏“登霄”見到了真主本體,這是耶路撒冷成爲穆斯林聖城的依據之一,當然,後來阿拉伯帝國對耶路撒冷的統治和建設是更重要的依據。先知在麥地那時曾短暫地要穆斯林也向耶路撒冷朝拜過。

先知穆罕默德於632年突然去世後,歷史進入到“四大哈里發”時代。先知本人對於繼承人沒有明確指定,他自己也無男嗣。“哈里發”(Khalifah,繼承者之意)的推選是這樣的:經過原始民主制的部落推選後,先知的岳父艾卜·伯克爾成爲第一任哈里發,不過兩年後他就去世了。第二任哈里發爲歐麥爾,他曾是一位勇士,也是先知的女婿,在他執政的十年裏征服業績顯赫,本人也沒有留下什麼有爭議的瑕疵,被公認爲是先知之後最偉大的統治者。

歐麥爾被刺殺後,七旬高齡的奧斯曼當上了第三任哈里發,他來頗具勢力的倭馬亞家族,要知道,這個家族和先知的家族——哈西姆家族都屬於古來氏部落。同時,奧斯曼也是先知的女婿,先後娶了先知的兩個女兒。雖已年逾古稀,但他執政長達12年,可是他後期問題很多,以至於內部產生矛盾,後來死於叛軍之手。直到此時,先知的堂弟兼女婿阿里這個跟先知在親緣關係上最近的人才在紛擾之中不情願地被推上了哈里發的位置。

阿里上臺後不久就宣佈遷都,離開麥地那到達伊拉克的庫法。庫法這裏的人好內鬥。要知道,阿里雖然繼任了哈里發,也得到大多數人的承認,但他遭到當時敘利亞總督、出身倭馬亞家族的穆阿維葉等人的反對,他們以爲奧斯曼報仇爲由,對阿里興師問罪。於是雙方發生了戰爭。在隋芬之戰中,勝利明顯屬於阿里一方,但他接受了對方以《古蘭經》裁決的和談要求,可遭到了自己陣營中約1000多主戰派的堅決反對,他們脫離了阿里的領導,成爲所謂的“哈瓦立吉派”,即出走派,他們這一派後來與阿里爲敵,並派人刺殺了阿里。哈瓦立吉派是教義上比較極端的一派。

阿里死後,他的兩個兒子先後繼任哈里發,但是都死於倭瑪亞人之手,倭瑪亞人自立爲哈里發,建立了倭馬亞王朝。這是阿拉伯歷史上的第一個帝國,從此開始走向了世襲制。

但派系鬥爭並沒有停止,擁護阿里的一派即阿里當人,被稱“什葉派”(“什葉”即黨人的意思)。最初這只是一種政治派別,後來逐漸發展出獨立的宗教思想體系,伊斯蘭教也就分成正統派(遜尼派)和什葉派兩大派別。遜尼派承認四大哈里發都是合法繼任者,因此獲得歷代哈里發國家的扶植而廣泛流傳,當今世界上的穆斯林多屬遜尼派;而什葉派只承認阿里及其後裔纔是合法的繼任者,信奉什葉派的人較少,現主要分佈於伊朗、伊拉克等地。

二、什葉派新月地的前世今生

從圖中我們可以看出,雖然什葉派穆斯林的總體數量相對不多,但他們有主體國家,這就是伊朗,伊拉克的什葉派與伊朗的什葉派之間淵源很深,不可分割。伊朗是在16世紀後扶植什葉派發展的,這就是薩法維王朝。伊朗的什葉派佔其人口的90%,可以說伊朗是中東版圖中什葉派的核心。

1979年的霍梅尼革命後,伊朗遭到了西方與遜尼派的聯合圍堵。伊朗人爲了突破封鎖,試圖發展核能,並利用什葉派“國際主義”,也就是在有什葉派的地方牢籠和支持,在沒有的地方創造什葉派。我們現在看到伊朗支持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什葉派,就是基於這個原因。

中東什葉派分佈圖

伊拉克這個國家很有意思,雖然大多數爲什葉派信徒,但是薩達姆卻是遜尼派,遜尼派在伊拉克是少數派。薩達姆的家族勢力主要源於他的父、母和繼父三方。實際上,薩達姆在位的時候,伊拉克還是很世俗的國家,當然,遜尼派得志,而什葉派是比較壓抑的。但隨着他上了絞刑架,伊拉克便開始了美國主導的民主化進程,舊有格局就變了。因爲簡單的民主化就意味着數人頭,由於什葉派人多,所以領導者自然換成了什葉派的人,2003年上臺的馬利基政權就來自根深蒂固的什葉派背景。這種逆轉對於人數較少但曾經地位較高的遜尼派來說是一個大挫折。

到了2011年,美國從伊拉克撤軍,什葉派的“多數的暴政”越來越明顯,遜尼派越來越感到絕望。這一年其實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轉折點,伴隨着美國的撤軍,伊拉克派系鬥爭的激化,周邊地區開始了“阿拉伯之春”。伊斯蘭國(ISIS)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的。這一切使得中東地區成了一個“火藥桶”。

伊拉克遜尼派中的激進分子受到極端主義思想的影響,加之亂局更利於國際極端分子的滲透,他們利用了遜尼派的絕望情緒,開始走向恐怖主義。我們看到的殘殺什葉派的行爲和伊斯蘭國的興起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基於此的。

IS與新中東地圖

敘利亞的情況和伊拉克恰恰相反,即統治者阿薩德這一派是什葉派,在國內爲少數派,但絕大多數民衆則是遜尼派。阿拉伯之春後,也刺激了敘利亞的什葉派與遜尼派的衝突,當然,對敘利亞問題應該看到地區範圍內的教派之爭(分別以沙特和伊朗爲首),也要看到西方的干涉因素。同時,以俄羅斯爲代表的另外一派勢力是反對干涉和推翻阿薩德政權的。其實對於阿薩德本人及其政權的性質,經常看到西方與其他的官方評價都褒貶不一。

三、庫爾德問題是如何產生的

庫爾德問題可以說是一戰遺留的歷史問題,要知道,當今世界上有3000萬庫爾德人,他們有獨特的文化、語言和種族屬性,西方人稱之爲世界上最大的、沒有獨立國家的民族。他們分佈在今天的伊拉克、伊朗、土耳其與敘利亞的四國交界處。

庫爾德分佈圖

在一戰後,協約國曾許諾給庫爾德人以獨立國家,《色弗爾條約》中就提到要建立庫爾德斯坦。但是隨着凱末爾革命,土耳其推翻《色弗爾條約》,並於1923年在瑞士的洛桑重籤條約,新簽訂的《洛桑條約》中就不再提庫爾德斯坦的問題。隨着周邊新興的民族國家的發展,如伊拉克、伊朗等,使得庫爾德問題被懸置了。

於此無望的庫爾德人也只有通過不斷起義來發聲,今天庫爾德問題最爲顯的國家就是伊拉克和土耳其。二戰時,曾盤踞在伊朗的蘇聯還曾支持建立過庫爾德國家,不過蘇聯並非真心,只是要利用這個問題而已,所以,後來失去了蘇聯的支持,它很快就失敗了,這一時期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在土耳其,庫爾德人的武裝鬥爭很激烈,七十年代的庫爾德工人黨更是厲害。現在該組織被定性爲恐怖組織。當然,庫爾德工人黨很少發動針對平民的自殺式襲擊。

到了第一次海灣戰爭結束,庫爾德人迎來了他們的春天。由於美國主導在伊拉克的北部設立禁飛區,這裏成了權力的真空地帶,遂被庫爾德人控制。他們在這裏有獨立的旗幟、軍隊和貨幣,算是一個準獨立國家。庫爾德人在伊拉克的勝利刺激了周邊國家的庫爾德人;伊朗和土耳其也多次“跨境反恐”,即到伊拉克打擊慣用游擊戰術的庫爾德武裝。

如今IS侵佔了庫爾德人在敘利亞、伊拉克的一些地區,也控制了一些石油儲備,這成爲IS經費來源的主要部分。而購買這些石油的國家很可能就是鄰居土耳其。土耳其對IS的態度也一直很曖昧。因爲它如果打擊IS,可能對它的頭號敵人庫爾德工人黨有利。今年七月,土耳其突然對庫爾德工人黨和IS同時開火,這被認爲是爲了選舉政治的需要:民族主義在土耳其是很有市場的,打擊庫爾德人能爲埃爾多安的正發黨贏得更多的選票;當然北約的壓力也使得其不得不對IS做出抉擇。

在談到IS的極端主義意識形態時,昝先生指出,這既是現代的又有歷史的傳統。它是屬於某種崇尚嚴格教義的、極端的純潔化運動。針對的是日趨世俗化的社會,是對繁瑣教義的批判。類似的思想在歷史上曾有過多次,例如始於9世紀的罕百里派、13-14世紀的伊本·泰米葉、18世紀30年代以來的瓦哈比派,20世紀的賽義德·庫特布,等等,他們在思想上有連續性,當然並不都是主張暴力手段的,但是總有少數人會走向暴力恐怖主義。歷史看,世俗化的趨勢是不可逆的,它當然會產生一些問題。有些不滿的人會受到極端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意圖清除世界的“污濁”和“墮落”,甚至認爲那是在去除世界的“矇昧”。IS的意識形態裏有這樣的因素在,當然,作爲一個實踐性的運動它又有多種現實因素。

但是,最後,昝先生強調說,現在的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拉克和敘利亞這一帶被稱爲“恐怖主義走廊”。G20峯會後採取聯合打擊伊斯蘭國的行動,可能會引起 IS武裝的溢出效應。其與阿富汗基地組織爭奪勢力範圍,巴黎的恐怖襲擊,都是值得警惕的發展。

(來自史事挖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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