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與金錢無關的世界,要是這個環境如此惡劣的地方也能成爲一個烏托邦的話,哪怕只有一瞬間,我都想把它一直這樣做下去。

——策展人北川富朗

三年一度的瀨戶內海藝術祭(Setouchi Triennale)春季展(4.26-5.26)前兩天剛剛開幕。而這篇在文件夾裏躺了許久的稿子也終於完成了一個開頭🤦‍♀️。

我是在16年閉幕前和閨蜜匆匆去趕了一趟藝術祭的尾巴,當時我剛拿到雅思成績,正在申請學校,整個兒一個兵荒馬亂的狀態,還在小豆島的酒店裏與教導主任facetime面試,非常瘋狂……但這個鄰國海島的藝術節還是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從藝術的可觀性,到整個項目的成功策劃,以致我後來在寫碩士畢業論文時(關於文化藝術旅行方面的)把它作爲一個單獨的case study來探討。而這一屆瀨戶內海藝術祭的熱度顯然遠勝於三年前,相信今年奔赴瀨戶內旅遊的人會前所未有的多。如果僅僅將其作爲一場文藝旅行和打卡的目的地未免可惜,於是打算動筆寫寫瀨戶內海,尤其是直島的變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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瀨戶內海位於日本的四國、本州和九州之間,該地區的經濟相對比較落後,在日本這樣一個知名的旅遊島國,這裏一度是少數旅遊業發展不佳的地方。但近幾年,隨着三年一度的瀨戶內海藝術祭,它越來越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藝術旅遊也被當地視爲區域發展的重點項目,可以說,當代藝術將瀨戶內海的島嶼變成了“藝術之島”。

這個變化是由日本Benesse控股集團(一家做教育行業起家的公司)帶來的。1989年,集團負責人福武總一郎在直島買下一塊土地,委託建築家安藤忠雄將其設計爲兒童露營地,以此成爲直島上第一個文化項目。不久Beness集團在島上建立了當代藝術博物館“Benesse House”,它同時也提供住宿在1992-1995年間,Beness House 官方launch了許多展覽,其中1994年秋的“Out of Bonds”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它邀請了多位藝術家在美術館外面展示並保留了許多戶外裝置作品,草間彌生的大南瓜也在此次展覽之列。到了2004年,安藤忠雄的地中美術館在這個僅有8.13平方公里的小島的南部落成。藝術家宮島達男重建了島上第一個“家計劃”——Kadaya。攝影師杉本博司、藝術家草間彌生等紛紛加入直島的藝術建設。

2010年,第一屆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祭在7個島嶼上舉行,共接收了超過60萬人次的遊客。島上的藝術活動則得到超過90萬次的觀賞。遊客帶來的直接經濟影響達到111億日元(約6.7億人民幣)。2013年的第二屆藝術祭擴展到春、夏、秋三季,帶來了超過70萬的遊客。與其他如威尼斯雙年展等藝術節不同的是,瀨戶內海藝術祭的作品大多是永久性的大型裝置,即使在藝術祭結束後也會保留在地。因此在過去的5年裏,瀨戶內海每年的遊客數均超過40萬人——即使是在沒有舉行藝術祭的年份。

到了2016年,第三屆藝術祭舉行期間島上湧入了100多萬人。可以說,當代藝術將瀨戶內海的島嶼變成了“藝術之島”,這是一個“藝術振興地域”的成功案例。而這份成功,離不開它背後的三個男人,今天我們就來講講這三個人和藝術祭的故事。

企業家福武總一郎

Soichiro Fukutake

前面我們提到,瀨戶內海的振興,最早源於做教育行業起家的Benesse集團,這是一個家族企業。福武總一郎正是在31年前從他父親手裏接下了集團總裁的擔子。福武總一郎是一位很有想法的企業家,他曾說:“經濟活動不是目的,而是工具。金錢,金錢,金錢......這種頑固的商業命令只會使我們成爲債務之王,而這並不能創造幸福。”那麼到底什麼能創造幸福呢,他說“是人與人之間好的交流。

於是他將自己的財富投入到致力踐行他的理論的方面,他選擇的地點是日本的瀨戶內海。這裏的環境因爲二戰後的現代化發展造成了損害,美麗偏遠的島嶼受到煉油廠排放二氧化硫和非法傾倒的工業廢物的污染。許多年輕人背井離鄉去大城市打拼,也使得直島和附近的島嶼的人口逐年減少。

福武總一郎的父親福武哲彥早年是一位教師,他一直想在瀨戶內海的直島上建一座兒童夏令營。但還沒實現這一想法就過世了。而1985年,當福武總一郎第一次到訪這座小島後,這些島民的生活方式激起了他思想的革命。“我看到傳統的木屋,人們和鄰居之間仍然保持着親密的關係,過着與自然密切相關的自給自足的生活。”這給了他很大的觸動,他開始覺得日本的大型城市如同怪獸之地,人們與大自然隔絕,狂熱追求自己的慾望。“今日之城市離心靈的滿足之所相去甚遠。Fukutake如是說。

這種全新的觀念將福武總一郎帶上新的道路。他將家族企業的名稱Fukutake改爲Benesse:意爲舒適,健康或快樂的狀態,並着手恢復瀨戶內海的島嶼的美麗和經濟。

他的關於瀨戶內海的商業復興計劃建立在人與自然的密切關係和人們的傳統生活方式之上,並且堅定地選擇用藝術來振興經濟。

藝術是武器。”他說,“而且因爲我不向政府要任何支持,我可以(不受約束地)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

他邀請了建築師安藤忠雄來主持建造Benesse House,並告訴他,他不想僅僅建一座美術館,或是畫廊,他希望這是一個讓藝術與自然連接的場所,人們可以與之建立聯繫。這些項目專注在藝術、建築和自然,也帶動了直島周圍的一些島嶼(如豐島、犬島……)的復興。其中地中美術館(The Chichu Art Museum)建造的初衷是爲了展示福武總一郎購入的第五幅法國印象派畫家克勞德莫奈(Claude Monet)的畫。這幅2000年購入的睡蓮(Water Lilies)有6米長,2米高。這幅畫和他之前購入的四幅莫奈的作品一起被收藏在一個獨立特別的,近乎神聖的空間。福武總一郎想爲藝術家提供一個能表達他們的意志、想法和靈魂的地方,而安藤忠雄近乎滿分的完成了甲方的這一訴求:地中美術館整個的建造在地下,從外面看,美術館的表面僅有幾個方形或三角形的開口,而這些窗口爲內部帶去了各種所需光線。今天這些大師作品,被無數從頂部的各個角度射入的自然光點亮。福武總一郎顯然非常滿意這種設計,他形容這些畫作被漫射的自然光線包裹,創造出一種非凡的運動的體驗,受到季節、天氣乃至一日中不同時間的影響而變化。

在協助直島及鄰近島嶼重建的25年裏,福武總一郎說,他眼見這些島上的老年人,因爲與島上的藝術項目以及來此參觀的人的交互而日漸充滿活力和健康。

我現在將一個快樂的社區定義爲充滿着微笑的長者的社區,這些老年人是生活的主人。如果這些老人生活開朗,即使身體和記憶裏略微減弱,也能令年輕人期許他們的將來是光明的。老年人的笑容能喚起年輕人的笑容。”

2000年,直島被國際出版集團Condé Nast(旗下有Vogue, GQ,紐約客等頂級雜誌)評爲當代的七大奇蹟之一。

建築師安藤忠雄

Tadao Ando

福武總一郎與安藤忠雄的合作可以追溯到1988年的直島國際營地(Naoshima International Campground),至今已經有31年。這期間,由安藤忠雄主持的項目包括了Benesse House Museum(1992)、地中美術館(2004)、李禹煥美術館(2010)三座直島上至爲重要的美術館、以及與美國藝術家James Turrell合作的家計劃中的南寺(1999)項目和陳列他的直島項目資料的Ando Museum(2013)。

起初,安藤忠雄對於福武總一郎想要將直島變成一座藝術之島的理想並不看好,但他最終被說服接受直島上的項目委託,這聽起來有點像個惺惺相惜的故事。

在被福武總一郎的理想和決心折服後,安藤忠雄開始認真對待直島的建築項目。對於這個荒敗和人口蕭條的島嶼,安藤忠雄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覺得這個島是關於自然、光線、年輕的和老去的之間如何共存的。

地中美術館中最重要的展品是福武總一郎收藏的莫奈的睡蓮。對於印象派畫家來說,自然的光影是他們首要捕捉的對象。繼承了這樣的靈感,安藤忠雄將地中美術館的主體整個隱藏在地下,而頂部的多個正方形或三角形窗口成爲唯一的光源。

地中美術館隱藏在直島的山坡之下

在CNNstyle的採訪短片裏,安藤忠雄說:“當人們走進去,光從頭頂傾瀉而下,我想創造能令人感動的瞬間。” 這些自然光真實的變化着,也令人們欣賞畫作的視角產生微妙的變化,在下午的2點或是5點,你看到的畫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地中美術館還陳列了James Turrell和Walter de Maria等藝術家的裝置作品。這些作品有着對光、時間、空間的思考。可以說,安藤忠雄的建築既考慮到直島的想要呈現於世人的現狀,又結合了美術館所要展示的藝術品的特性,以建築載體的身份,令藝術極大限度上的與直島這片土地相融,產生共振。這也正符合福武總一郎的期望:藝術、建築和環境應合爲一體共同喚醒觀衆。(The art, the building and the environment should work together to wake up the viewer.)

BTW,安藤忠雄大概體現了一種理想的甲乙方合作模式:是雙向的合作而非消極接受。

策展人北川富朗

Fram Kitagawa

隨着瀨戶內海藝術祭的名聲漸噪,人們往往將北川富朗視爲藝術祭的總策劃,認爲是他一手締造了這個堪稱傳奇的藝術之島。嚴謹一點的來說,這個認知並不十分準確

北川富朗出生於1946年,畢業於日本東京藝術大學。他從70年代開始策劃大型的藝術展,其中包括了將安東尼奧高迪介紹給日本大衆的“安東尼高迪展“(1978-1979);巡迴日本77所中小學的“給孩子的版畫展“(1980-1982);以及以反對種族隔離爲主題的“向種族隔離說不!國際美術展“(1988-1990),後者的影響力更是覆蓋了全國194個地方的38萬人參與。

但他最爲人熟知的,是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和瀨戶內海藝術祭這兩個藝術與本土結合的社區建設項目,他同時擔任了這兩個目前日本最有影響的藝術三年展的項目總監。其中,越後妻有的大地藝術祭始於2000年,說是北川富朗一手打造也不爲過。北川富朗本人在其後出版的多本書籍和參與的講座中也更多的提及越後妻有的經驗。這些經驗或許也多多少少對福武總一郎建設直島的理想提供了一些靈感,北川富朗本人也應邀擔任着福武財團的常任理事,二人必定也交流過瀨戶內海的藝術建島的思路。

瀨戶內海藝術祭比越後妻有晚了10年啓動,在這之前,就像我們在前面介紹的那樣,安藤忠雄的建築和“Out of Bonds”等藝術節的舉辦,已經爲它打下了良好的藝術基礎。在這個基礎上,瀨戶內海和越後妻有的模式是非常相似的,或者說,北川富朗在瀨戶內海地區複製了一個三年祭:一,都充分立足本土特點,越後妻有山區由於氣候問題,常年下雪,年輕人大量出走,老齡化嚴重;瀨戶內海的島嶼由於是歷史上採石、沙礫的地區,以及二戰後工業發展帶來的污染,而逐漸荒廢,寸草不生。這些都成爲每一屆藝術祭的主題和作品共同想要傳遞的信息,這一屆的瀨戶內海藝術祭主題即是海洋的復權Restoration of the Sea)。二,在藝術作品的打造上,北川富朗有着成熟豐富的經驗,他邀請國際上知名的藝術家參與(如Christian Boltanski、James Turrell、Maria Abramovic、草間彌生等),吸引了廣泛的關注,同時推陳出新許多日本70、80後的新銳藝術家和團體,借藝術祭這個平臺也普及了這些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和認知度。譬如瀨戶內海藝術祭到這一屆爲止有着超過200件作品,其中60%以上來自日本國內的藝術家和團體。

作爲一個出色的藝術策展人,北川富朗憑藉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獲得了第7屆All right! NIPPON大獎-內閣總理大臣獎;而2010、2013兩屆瀨戶內海藝術祭則爲他取得了“推動海洋立國有功者”的表彰。

今天,瀨戶內海藝術祭顯然已經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逐年增長的慕名而來的遊客、爲當地經濟振興作出的貢獻、令荒蕪的島嶼重新煥發的生機和活力……藝術作爲一種抽象的力量,切實地改變了這片海域和島嶼。

想想直島40年的變化,不免有點像一個現代版的傳奇故事:一個想要“藝術救島”的企業家,執着地在開墾直島這片土地上走了第一步;他的堅持打動了一位天才的建築師,他在這個島嶼留下了建築生涯中“Invisible Architecture”的經典之作;而另一位有着相似的抱負和理念的策展人,將這個模式一屆屆的發揚光大,直至今天的規模。

而我們許多的art lover, nature lover,在奔赴一場瀨戶內海之約時,多瞭解一些背後的故事,或許能更好的欣賞眼前的風景。

下一篇更實用一些,會寫瀨戶內海藝術祭的 must-see list,白白~

節日快樂🎈

-THE END-

Refs:

OECD2014年的報告Tourism and the Creative Economy

https://setouchi-artfest.jp/en/

http://benesse-artsite.jp/en/

https://findshikoku.com/articles/v58FU

https://www.artfront.co.jp/cn/about/fram-kitagawa/

http://en.cafa.com.cn/fram-kitagawa-art-awake-up-local-setouchi-triennale.html

https://thisnzlife.co.nz/art-world-view/

https://www.forbes.com/sites/susanadams/2015/07/29/naoshima-island-inside-japanese-billionaire-soichiro-fukutakes-art-archipelago/#6334c3af29f8

https://edition.cnn.com/style/article/tadao-ando-naoshima-art-island/index.html

安藤忠雄:武士建築師 https://www.bilibili.com/bangumi/play/ep120908?bsource=doub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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