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见其在笔墨技法(迂翁笔墨予家宝)、意境表达(逸兴自高孤、一痕山影淡如无)、风格特色(简繁求一善),甚至自我勉励(我已无家宜困学,悠悠难免负平生、我思元瓒)及学习上(欠伸忽见枯林动,又记倪迂旧日图)都以倪瓒为师法对象。渐江绘画艺术风格的形成,除以上所述之外,萧云从与渐江的交往也很重要,有学者认为渐江师承萧云从,黄宾虹在《新安画派论略》中也称萧云从等人为“明代新安画家”,不无道理。

新安画派是清初画坛的一支重要流派,其代表人物有渐江、孙逸、汪子瑞、查士标等。几位画家均是新安郡人,在绘画创作上相互联系,相互影响,风格近似,故绘画史称之为新安画派。“新安”一词,清代就已出现。金石家、诗人王士祯,以及康熙年间艺术理论家张庚等都有言及,可见新安派在当时已颇具名望。渐江,作为新安画派的主要代表,其画风的特点与形成对于整个新安画派之风格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正如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所言:“新安画家多宗清法者,盖渐江师导先路也。”其《浦山论画》又言:“新安自渐师以云林法见长,人多趋之…是亦一派也。” 对于渐江画风的形成,历来认为是“师古人,”与“师造化”并重。黄宾虹认为“渐师初学北宋,继效倪迂,超轶前明,冠绝千古……性情高洁,雅近云林。所谓有唐人之细,而去其纤;有宋人之粗,而去其犷。又得纵游名山,选武夷、匡庐诸胜,黄山白岳,瓢笠久淹,师古人兼师造化。故能取境奇辟,命意幽深。” 渐江师古人,主要法倪瓒,其崇尚程度类似现在所说的偶像崇拜。这自然与倪瓒的绘画可以很贴切地表达其据于儒、依于道、逃于禅的精神追求有关。渐江对于倪瓒作品的痴迷,黄宾虹亦有记载:“丰南吴用卿藏倪黄最精。渐师交吴不炎,得见云林真迹,尽将前所作销毁。”吴氏即《晓江风便图卷》的主人吴羲,其家藏丰富,尤其是元代书画。渐江得空便常去他家欣赏倪瓒作品,虽然不知是否真的“尽将前所作销毁”,但可见对倪瓒的崇拜是无以复加的,以下渐江的多首诗可为证: 疏树寒山澹远姿,明知自不合时宜。迂翁笔墨予家宝,岁岁焚香供作师。 云林逸兴自高孤,古木虚堂面太湖。旷览不容尘土隔,一痕山影淡如无。 倪迂中岁具奇情,散产之余画始成。我已无家宜困学,悠悠难免负平生。 南北东西一故吾,山中归去结跏趺,欠伸忽见枯林动,又记倪迂旧日图。 传说云林子,恐不尽疏浅,于此悟文心,简繁求一善。 老干有秋,平岗不断,诵读之余,我思元瓒。 可见其在笔墨技法(迂翁笔墨予家宝)、意境表达(逸兴自高孤、一痕山影淡如无)、风格特色(简繁求一善),甚至自我勉励(我已无家宜困学,悠悠难免负平生、我思元瓒)及学习上(欠伸忽见枯林动,又记倪迂旧日图)都以倪瓒为师法对象。倪瓒之画多描写太湖江岸景色,构图极为简括。远景平坡山峦,近景坡石土岸,岸上树木几株或枯或荣,树旁若有茅屋一间也不曾见人:而远山与近树之间则有大片留白,是为水面.也无舟楫。渐江也有这样的构图,例如天津博物馆藏《疏林亭子图轴》等,皆如出一辙。至于《幽亭秀木图轴》(故宫博物院藏)则干脆把远山都省略掉,只有近景树下一屋,把倪画形式学得彻底。其实当时新安地区很多人学倪瓒,除了倪瓒被董其昌评为文人画代表的原因之外,徽州商人又都以收藏倪瓒为雅事。渐江算是倪瓒众多追随者中之翘楚,或许也因此有应藏家之要求而作。不过他心里很清楚,纵使学得一模一样也不是真的倪瓒,因而他说:“云林全法荆关董巨丘壑,……而晚年烂漫天真,笔多简逸。余力不能克,愿从其简,学迂翁者,幸勿以余为准则。”所以崇拜归崇拜,后来的渐江已然走自己的路,构图形式也有所转化,如天津博物馆藏《松溪石壁图轴》将一河两岸的平远,拉长为三段式弯延的深远,远景半壁巨岩耸立,中景山势较缓,并有水榭、小桥,桥上有高士策杖观景,近景岸上则有苍松二株。至于《秋柳孤棹图轴》(沈阳故宫博物院藏)虽维持着一河两岸的构图方式,但对岸突兀的长岩巨嶂,让人以为它由黄山搬来,而柳树后的江上竟然有人倚船垂钓。 另外,渐江也学黄公望。例如藏于上海博物馆的《重岗山村图卷》即是学黄公望披麻皴法,表现山峦连绵、草木秀丽的江南景色。张大干甚至认为“渐师画笔实黄多于倪。观此《溪山春霁》,竟全师一峰道人《富春大岭》也。今人但刻意以云林求之,剑去远矣”。 渐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师古,并且能够通过“师造化”,最终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正如他诗中所写:“敢言天地是吾师,万壑千岩独杖蔾。梦想富春居士好,并无一段入藩篱。”既表达了对黄公望的推崇,也强调了“师造化”的重要性。于是,家乡的黄山成了渐江从真山真水中汲取灵感的首选之地。他经常为深入黄山而寻山涉水,不畏艰险。渐江的好友汤燕生记述:“其寻山涉泽,冒险攀跻,屐齿所经,半是猿乌未窥之境。常以凌晨而出,尽酉使归:风雪回环,一无所避。盖性情所偏嗜在是,虽师亦不自知其繇。”渐江似乎着意踏着前人的脚止,作着类似荆浩笔法记中搜妙创真的实践,所以他可以说“黄山影里是予栖,别后劳云固短扉。客久恐招猿鹤怪,奚囊载得雪霜归”。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渐江作品的构图实源自于黄山实景,而“黄山四绝”中他又只选择了嵌崎突兀的岩石,以及石上拔出的奇松作为表现题材。黄山因地质构造及风化现象,形成了照片中石质外露的尖形石峰,同时生长于山峰之上的松树又给峻峭硬朗的黄山带来了绿意及生机。巨石形成硬折的山体,岩隙间生长的松树,这样的物象在渐江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可以说是无峰不石、无石不松。 除了黄山之外,武夷山则是渐江避难出家之地,在他写给程守的信中曾说:‘入武夷山,居天游最胜处,不识盐味且一年。”天游指天游峰,是武夷第一名胜。因为避难只能采摘野果充饥,所以说不识盐味,其后他在幔亭峰出家为僧。根据文献,目前并未发现渐江作于该地的画迹传世,另外,他曾言“武夷之胜,胜在方舟泳游,而黄山之奇,海市蜃楼,幻于陆地,殆反过之”。也许武夷山给予渐江的,更多是心灵的平静,而非艺术创作中的启迪。查士标同样认为黄山才使得渐江的画艺更上层楼,他在一段题跋中写道:“渐公画入武夷山而一变,归黄山而益奇。” 黄山确实是渐江的创作蓝本,但碰上绘画形式的问题时,大自然是无法给他答案的,为了解决问题,渐江必须从自然回到现实生活。他活动于富庶繁荣的徽州,徼州的刻书事业很发达,书商为了增加书籍的可看性,往往会在中间附以插图,这些插图就是版画。版画以木刻印刷,线条阳刚锐利,这给了渐江创作的启发。这样的线条很适合用来表现黄山,例如其《黄山图册》(故宫博物院藏)中《仙桥》及《觉庵》两页,在线条及构图上都与崇祯年间刊本《名山图》的黄山风景版画相似,显见其参考痕迹。 渐江绘画艺术风格的形成,除以上所述之外,萧云从与渐江的交往也很重要,有学者认为渐江师承萧云从,黄宾虹在《新安画派论略》中也称萧云从等人为“明代新安画家”,不无道理。两人在绘画上互有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萧云从在《黄山图册》中有题跋云:“山水之游,似有前缘。余尝东登泰岱,南渡钱塘,而邻界黄海。遂未得一到。今老惫矣,扶筇难陟'惟喜听人说斯奇耳。渐公每为我言其概。余恒谓天下至奇之山,须以至灵之笔写之。乃师归故里,结庵莲花峰下,烟云变幻,寝食于兹,胸怀浩乐。因取山中诸名胜,制为小册。层峦怪石,老树虬松,流水澄潭,丹岩巨壑,靡一不备。天都异境,不必身历其间,已宛然在日矣。诚画中之三味哉!余老画师也,绘事不让前哲,及睹斯图,令我敛手。钟山梅下七十老人萧云从题于无闷斋。”行文有“渐公每为我言其概”表明两者见面次数应该不会少,尤其充满对渐江画艺的溢美之词,说明关系非同一般。除了渐江画艺高超,古代老师对晚辈、学生辈的褒奖是很常见的。从绘画风格来看,渐江和萧云从的作品都有“裸骨”的特点。萧云从作于1648年的《策杖图>(天津博物馆藏),直观感觉与渐江的风格相似,不过无法像渐江一样,游刃有余地表现山石的质感。而渐江在作于1652年的《个庵山水合锦卷》中,以枯厚的线条勾画河岸与山崖,技法运用的娴熟程度已经使画面效果达到画家的预期。

高居翰在《气势撼人》一书中称渐江是“独创主义大师”。事实上,中国画的创作很难完全割舍对传统的继承。绘画史中的大师,没有哪位的技法成就像孙悟空一样凭空而出。即使是鼓吹“顿悟”的董其昌同样以“元四家”为宗。而继承董其昌绘画思想的“四王”则将“师古”发展到极致。与之相比,渐江的艺术确实可谓“独创”,但只是对如何“师古”有不同见解。大变革的时代往往产生慷慨悲歌之士或激进极端之言论。对于曾亲身投入到反清复明斗争中的渐江来说,能够不为国破家亡的情绪所左右,如此冷静与辩证地看待“师古”与“师造化”,最终形成其独有的清逸简淡的画风,并影响整个新安画派,这样的成就是值得我们去更多地关注与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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