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對東北邊境城市丹東的 “投注”熱情還在持續。

  7月11日,在綿密的冷雨中,丹東國門灣新城區,來自浙江的張明(化名)等一行五人,在當地房地產中介楊先生引領下,從丹東市區驅車約10公里至此。

  “這像我們江浙一帶九十年代左右的經濟開發區,產銷住一體。”轉了一圈新城區與鄰近工廠比較集中的經濟園區後,張明對中介說。

  隨後,一干人在新城區銀河大街與國安路交匯處吉祥家園附近駐足,周邊人跡罕無。

  “這裏工廠有生產嗎?”指着不遠處一座看不出動靜的廠房,張明問中介。

  “有生產啊,只是大多不住這裏。”

  透過周邊一幢幢大樓的一層層窗戶,基本不見窗簾等人居跡象。

  “幾乎是一座空城,當地人是不會住到這裏的,也很少會到這裏來買房。”中介說到”空城“一詞的時候,遲疑了一下。但他很快又開始流暢地解說,就拿這一帶的房子說吧,價格都漲上來了,買的都是你們外地來的,浙江和韓國人居多。“三個月前,這裏的房價每平方米基本都在3000元左右,現在一晃,都6000了。”

  丹東這幾個月,房價如臨風口。據7月17日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數據,丹東今年6月新建商品住宅銷售價格指數環比上漲3.3%,同比上漲15.0%,領跑中國70個城市。

  ”這種情形是從朝鮮炸掉核試開始的。“中介楊先生繼續解說。

  丹東這一波熱度,張明等人準備衝入的動因,都是在博朝鮮“改革開放”。他們認爲,這對中國,尤其對丹東,利好確實明顯。

  丹東的老城區,狹長帶狀,建設已基本定型,城市的發展空間和經濟發展的承載能力基本處於飽和狀態。

  目前,一個是新區,另一個是東港市(丹東的一個縣級市),屬於政府提升或者突破口之一。尤其東港市轄區內的丹東港,是我國東北東部地區的出海大通道,也是連接俄羅斯、蒙古、韓國、日本最便捷的物流大通道。目前,丹東有13個口岸通向朝鮮,中國對朝鮮出口貿易的四分之三會從丹東運出。

  張明所在的浙商這個羣體,投資觸角遍佈全球,善於四處尋覓風口,且行動敏捷。他們的投資習慣國人其實都明瞭,就是喜歡抱團,鮮見單打獨鬥,進駐一個市場,往往是整一個圈子產業鏈式的騰挪。即便表面看上去是一個資本大佬出手,而實質上,背後締結的,還是一個層級化的大小財團。

  如今,他們進駐丹東的模式也基本如此。

  張明等人這次丹東考察,實際上也是一個民間自發組織的代表團。他的圈子裏,有小商品製造、原料供銷等領域的小企業主。關注丹東,並非僅僅意在房地產投資,更重在這個市場的未來。

  但是,丹東未來能否會發展成爲下一個深圳?在朝鮮尚未開放的時段裏,這個市場是否也有潛力?空間幾許?

  顯然,這些疑問正是張明等人千里北上的目的。

  潛伏丹東的浙商們

  實際上,在張明之前,浙商的大小財團早已逆勢在丹東佈局。

  2009年4月,浙江超硬磨具有限公司董事長呂月珍總投資約8億元,在丹東新城區國門灣商務區投資開發了面積約13.57公頃的“西湖城”。

  2011年,來自浙江泰順的張逢圖,通過一次招商會來到丹東,開始經營建材生意。那時,他公司所在的地方,還是一個村莊。目前,他正在打造一個50萬平方的建材市場,包括了住宅等配套設施,相當於十幾年前在江浙滬一帶打造的商城。

  在這一波樓價飆漲之前,張逢圖沒在丹東買過一套房,他稱自己意在產業投資。

  投資界有句比較知名的話:投資不過山海關。意思就是山海關以北,是資本投資的警戒地。然而,浙商雜誌社、浙江商會等機構會經常組織一些浙商投資的區域考評,2010年以來,丹東一直被評爲中國最具投資潛力城市,評語甚至稱丹東是“中國大陸上最後一塊蛋糕”。

  張明等人剛到,就被當地做房地產開發的老鄉帶着參觀丹東城市概貌,不過,浙商們在餐飲、服裝、尤其房地產領域雖然都有投資,但都比較集中在新城區。比如在新二中西南側的“溫州城”;此外,新區鴨綠江大街、國盛路、銀河大街交匯處還有一在建重點項目,則是丹東新城市地標建築——浙商經貿大廈。這些樓盤建築的名稱直接把如今浙商在丹東的圈地運動詮釋得淋漓盡致。

  “來遲啦!”每次經過這些點,張明等人就會感慨一下。

  在丹東,目前僅溫州人就有2000多,而張逢圖現在的身份是丹東溫州商會的執行會長。

  而前述浙商經貿大廈的打造者則是丹東市浙江商會會長孫哲倉。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在丹東的浙商已有萬餘人之多,累計投資額百億元,創利稅數億元,加入浙江商會的會員有200多人,會員企業單位70餘家,所涉及的行業橫跨基礎設施投資、房地產開發、建築製造業、工業企業、商場服務業、電機五金機電、建築材料等多個領域,湧現了一批規模企業、著名品牌和地方知名商標。

  帶張明“轉城”的朋友來自浙江湖州,20年前就來到丹東,當時是應丹東紡織品客戶的邀請,來旅遊了一次,發現這個城市沒有東北別的城市那麼寒冷,也沒有像大連一樣矚目,安安靜靜的,商業氣息也不濃。但他當時的關注點就已經是,丹東與朝鮮只隔着一條鴨綠江,因爲朝鮮因素,發展相對滯後,其在東北亞的中心樞紐作用一直沒有發揮出來。但一旦對岸國門開了,那不是更能搶得商機麼?

  “我進來的時候,朝鮮雖然沒開放,局勢相對穩定的,那時,朝鮮還沒出現核試。”他說。

  很長一段時間裏,浙商圈子的朋友對這個市場的判斷很複雜:是火藥桶的邊緣,是危險地帶?是偏遠地區?還是東北亞的中心,是中國北方第一大港口,是朝鮮半島進入歐亞大陸的唯一通道,是東北東部的出海口?現在看來是仁者見仁。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隨着改革開放這些年的努力與打拼,浙商的經商之道遍佈全球,這個羣體更是成爲了丹東政府倚重並傾力招商的目標。

  比如,浙江是中國的民營大省,在當地並不矚目的企業,在丹東往往會被捧爲上賓,會得到當地政府、銀行等機構政策支持。

  比如,最近丹東市政府引入的杭州錦江集團,上半年進入丹東,當地的媒體宣傳“這是丹東歷史上單體投資規模最大的項目”,市長等都出席了簽約儀式。作爲全國500強企業和全國第3大氧化鋁生產企業,杭州錦江集團決定在丹東的鳳城投資150億元興建年產600萬噸砂狀氧化鋁項目。

  實際上,浙商們這一場場北上,也是沿海一帶經濟率先發展後,隨着勞動力成本提升、市場飽和度等因素疊加的一波波“溢出”。尤其是製造業及房地產領域,也是一種發達區域向欠發達區域的一種發展模式輸出。

  以杭州爲例,在馬雲等大咖的光環下,如今喊得最響亮的關鍵詞是科技、金融、互聯網,像錦江集團這樣以化工生產爲主業的企業,顯得相對“沉寂”非常正常。然而,錦江集團這個化工項目,卻被丹東當地市政府評定爲對推進新型工業化進程、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有風光的進駐者,也有悲觀的撤離者。

  張明的朋友就親眼目睹,十幾年前,曾經在丹東虎山長城一帶建設的一個浙商項目——“動畫城”最終爛尾了。“當時進來的時候,也是非常風光的,據說成功引資的主要官員還被獎勵了一個一等獎,如今再也沒聽說過了。”

  義烏小商品城的撬動力

  雖然說,丹東的新城幾乎還是空城,但港口、高鐵、機場等基礎設施建設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這股東風,指的就是對岸的朝鮮改革開放。

  隨着金正恩最近兩次訪華,張逢圖圈子裏來丹東投資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尤其是小商品領域的大小企業主。而買房,則是他們進駐之前的一種安身配套。

  不過,最終令張明等人下定決心深入丹東考察的,是義烏小商品城分場開到了丹東東港市。這個由當地政府引入的項目,幾乎撬動了整個浙商羣體爲之矚目,同時也提升了原市場的人氣。

  當然,也有人認爲,以義烏小商品城爲代表的浙商財團們,此次佈局其實也是一場“託底式”接盤。

  這個市場位於丹東東港市觀海路(進港路)北端,緊鄰201國道,最早由遼寧三升投資集團投資打造,原名爲東北亞國際商貿城。直到今天,該商貿城的商戶和東港本地企業主張忠彪一樣,都還記得三年前的8月8日,市場開業時的盛況,以及那天滾過丹東天空的幾聲“驚雷”。

  該項目佔地面積270餘畝,總建築面積15萬平方米,投資超過8億。當時稱一期汽車汽配和五金機電兩個園區招商率達到90%以上,200多位商戶入駐。

  彼時,投資方和相關推進機構對整個項目未來的運行設想非常樂觀,預計年交易總額20億元,將爲地方財政貢獻稅金5000萬元,提供3000個就業機會,回收成本指日可待。

  然而,骨感的現實是,市場人氣並沒如預料那樣火爆,商戶時有撤離。最終,去年5月28日,浙商進駐了東北亞國際商貿城,並正式更名爲義烏中國小商品城全球第八座分市場,簽約啓動了招商。

  在當地商戶眼裏,聯合了浙商的這一年多,商城人氣與營業額提升了不少。因此,浙商成了他們的香餑餑。

  一個有意思的故事是,7月10日,當張明一行人來到商城時,招商售樓處工作人員一聽口音並詢問下來得知是浙江人後,立馬調換了職務較高的人員接待。據他們介紹,商城這一波人氣就是從這次朝鮮取消核試後爆發的,本地人來投資的也多起來了,商鋪價位三個月起碼漲了三成以上。”真正的人氣,還是浙江來的商人帶起來的。”

  在他們的設想裏,這個市場旺起來,是遲早的事。不管朝鮮最終是否開放。

  ”浙江來投資的,大多出手快,闊氣。他們一出手就是一排(商鋪),而不是單個買。“工作人員道出了祕密。

  誰是下一個深圳?

  曾經刺激着張明們神經的一個觀點是,朝鮮一旦改革開放,丹東就是下一個深圳。但幾天的考察下來,張明一行覺得這其中存在悖逆的邏輯。

  先做一個對比:深圳臨香港,丹東對着朝鮮新義州。但如果朝鮮開放,朝鮮新義州的角色應該是當時的深圳,而丹東則相當於香港。中國方應該屬於資本溢出方,邊城丹東就是那個口子,而新義州就是接收的那一方窪地。

  此外,地圖上的位置顯示,丹東確實擁有可能比當年深圳更國際化的地理優勢。畢竟其在東北亞中心,環渤海、黃海,是中朝韓日俄等國家的交通、商貿樞紐。而丹東港所在地——東港,一直被外界認爲是對外開放前沿,資本搏擊國際市場的陣地。

  但張明試圖透過丹東市政府公佈的幾組區域發展數據指標來解讀丹東這5年,卻有些失望。

  這些年,由於對岸核試,對丹東的發展,影響是震盪式的,有人甚至直接說是滑坡式。

  2013年,丹東GDP1117億元,是史上額度最大的一年,而到了2017年,丹東GDP僅爲793億元,相比五年前下滑了近30%。

  另外,以丹東前5年固定資產投資額觀之,2013年丹東的固定資產投資額爲1004億,2014年下降到913億,2015年584億,幾近腰斬;2016年這一數據繼續腰斬,爲280.2億元, 2017年更是下滑到240.6億元。

  邊城丹東的跨境貿易近幾年也呈萎縮趨勢,以下圖外貿出口額爲例,萎縮之態一目瞭然。

  而實際使用外商直接投資則更是進入了震盪模式。當地人士解讀認爲,這和當時朝鮮核試產生的”動靜“有很大關聯,比如2016年該數據就從25077萬美元劇降到579萬美元——那個時間段,朝鮮的核試”震動“頻繁。

  而就2017年丹東區域經濟類型看,丹東區域內國有經濟投資47億元,比上年增長37.8%;非國有經濟投資193.6億元,同比下降21.3%。在非國有經濟投資中,民間投資184.8億元,下降20.3%,佔固定資產投資比重爲76.8%。

  外界都說東北板塊國有情結比較濃郁,這或許從前述經濟類型公佈的數據裏,也可看到這種東北區域的人文特色與價值觀。

  事實上,2015年,遼寧便與朝鮮達成協議,時隔13年(2002年有過一場驚動全球的改革開放事件)再次開發新義州特別行政區(特區)。也就是在這一年,丹東啓動了中朝邊民互市貿易區。根據政策,丹東市距陸路邊境20公里以內的邊民,可持“邊民證”在互市貿易區內與朝鮮邊民進行商品交換活動,每人每日可享受人民幣8000元以下的商品相關免稅等優惠政策。

  除此之外,張明等人在丹東這幾天,還通過當地的滴滴順風車等司機、朋友引薦的當地企業主等渠道瞭解到,丹東民間和朝鮮的商貿往來已經相當頻密。諸如此類情況,實際上早已經消化了很大一部分開放之後的商機空間。現在,當地企業與商貿領域,已經有很多朝鮮客戶,比如張逢圖的客戶羣裏,其中一個朝鮮客戶每年僅瓷磚的交易額,就達到5000萬元。

  考察過丹東市後,張明他們得出的判斷就是,對岸一旦開放,新義州纔是類似於中國的深圳。一名前些年考察過丹東邊貿的浙商企業主鮑先生也如此感悟,“我們最正確的投資,最應該潛入的,應該是新義州”。但是,他又覺得,風險性實在太強。

  新義州改革往事

  7月11日傍晚的鴨綠江,陰雨。

  中介楊先生帶着張明等人,來到了斷橋下,眺望對岸。丹東與新義州,一衣帶水。中介突然問道:你們聽說過楊斌嗎?

  事實上,對於整個中朝貿易來說,繁榮與衰落幾乎是一個首尾相連、不斷重複的循環。而丹東則是在這個循環裏,震感最強的區域。丹東的起落,與朝鮮改革開放有着某種緊密連接。而對岸的新義州,也有過多場改革的風雲變幻。

  最逆轉的一波應該是2002年,今天的很多人或許都已經忘記從中介口中蹦出的這個名字——曾經的中國首富,也曾擔任過新義州特首的楊斌。

  同樣很少人會知道,這個傳奇人物如今隱落在雲南紅河的萬畝花田間,做起了“花農”,去年,他還引得萬通董事長馮侖千里迢迢來實地探訪。

  這個孤兒出身的南京人,後來入了荷蘭籍,回國發展,成了2000年初期福布斯榜單中國境內第二大富豪,但楊斌自己稱應該是首富。

  2002年,當時的朝鮮最高領導人考察了中國沿海一帶的經濟發展後,經過反覆權衡,做出了一個驚動世界的國策:朝鮮要改革開放,成立新義州特區!而更加令人驚訝的是,朝鮮成立的特區,特首居然是一個外國人——楊斌。

  這是多麼戲劇化的一幕!

  試想一下,一個封閉的社會主義國家,在外界沒看到任何跡象的時候,忽然劃出一塊地作爲經濟特區,並且委任一個外國商人作爲這個特區的行政長官。

  而更逆轉的劇情還有,這個特首在就職宣言後數天,還沒正式就任,就因涉嫌違法違規經營等罪名被中國遼寧警方羈押。

  2003年10月,遼寧省中級人民法院以非法佔用農田、合同欺詐、行賄、僞造金融票據等罪判處了楊斌18年監禁。

  楊斌的被抓,讓新義州開發進程在數年間被中斷,直到2012年張成澤纔開始重新推進開發事業,但隨着他2013年被處決,特區開發再次陷入了委靡不振的狀態。

  爲了對接新義州,丹東市早已進行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作爲中朝邊境最大的口岸城市,丹東一直憑藉鴨綠江大橋成爲中朝交通要道。2010年,新鴨綠江大橋開建,並早已在2014年完工。不過直到現在,大橋通車的目標依舊未能實現。

  “朝鮮開放是遲早的事,但我們認爲,這近十年不會那麼明朗。”結束了丹東7天的考察後,張明這一行人似乎達成了這樣的一種共識。儘管如此,張明接下來又繼續去了朝鮮,在他看來,在對岸發展酒店等旅遊業應該更有可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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