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本來是電影中最不應該倒下的人,卻成爲人物羣像中第一個倒下的,正表現出那種令人欽佩的犧牲精神,就像他的手機鈴聲《韓國必勝》一樣,完成了導演對傳統韓國男人形象和韓國精神的禮讚。正因爲失去了這樣一位好姐姐,才推動妹妹打開車廂門,放進喪屍咬了那羣人渣,從而成爲電影的敘事動力之一。

2016年,對於只有38歲的韓國導演延相昊來說,確實是值得紀念的一年。 在這之前,他以動畫片的導演而聞名。30歲的時候,他就在第4屆韓國獨立動畫電影節上被觀衆選爲電影節之星,33歲時,導演的第一部動畫長片《豬王》就獲得第16屆釜山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振興機構獎”“韓國電影導演工會獎-最佳導演獎” “電影學院獎”,35歲時,執導的《僞善者》獲得第46屆西班牙錫切斯國際電影節最佳動畫片獎,也是2013年多倫多影展上唯一入圍的亞洲動畫。 2016年,他執導的被稱爲“《釜山行》前傳”的動畫片《首爾站》在第34屆布魯塞爾國際奇幻電影節上獲得白銀鴉獎。也正是在這一年,在動畫片領域如魚得水的延相昊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真人電影《釜山行》,因爲這部電影,使他作爲導演的聲譽達到了新高度。 一 《釜山行》的故事情節很簡單,講述證券公司基金管理人、單親爸爸石宇與女兒秀安乘坐KTX高速列車前往釜山找媽媽途中,在列車即將起動前夕,一名殭屍病毒攜帶者混上了車,並且迅速發生屍變,咬了女乘務員。連鎖反應發生了,被咬的人也會變成喪屍,於是喪屍瞬間蔓延在車廂裏,一場驚世浩劫在列車裏上演,石宇和女兒的生命危在旦夕。面對着這樣一種突如其來的災難,高速列車變成了人性善惡的角鬥場,脆弱的人性受到空前的考驗。 《釜山行》是火車電影、災難電影和恐怖電影的合體。將影片的主要場景設定在大巴或火車這樣的空間中也是電影中的常用手法,經典的如丹澤爾·華盛頓主演的《危情時速》、基努·裏維斯主演的《生死時速》、中國的《天下無賊》,韓國的《雪國列車》等等,在這樣相對封閉的空間裏,敘事容易集中,線索清晰,符合戲劇時間、空間和情節線索“三一律”,從而取得較爲理想的戲劇效果。釜山作爲韓國的第二大城市,從它的重要性和到首爾的距離來說,都成爲導演的不二之選,因爲其他KTX列車到達的城市都離首爾太近了,不容易支撐起兩個小時長度的電影。 二 影片借喪屍片的外衣,裏面卻包裹了情感在裏面。延相昊的高明之處在於攫取了人生中幾個富有代表性的階段人物支撐起了整部作品。從小學生秀安,到中學生情侶榮國和珍熙,到準爸爸媽媽尚華和成慶,到中年父親石宇,到老年姐妹,豐富多彩的人物羣像構成了人生成長過程中的各個階段。 石宇是電影的男主角,是現代城市快節奏生活者的一個縮影。他從事被一般人稱爲“吸血鬼”的證券公司基金管理人的工作,躋身於上流社會,是一個善惡混合體。工作的時候,他展現出了魔鬼的一面,這個時候和金常務是一樣的,爲了挽救自己利益,不惜讓手下人鋌而走險。在生活方面也一樣自私,所以妻子離開了他,女兒對他也存有看法。雖然如此,他卻很愛自己的女兒,不過因爲工作忙,所以很少有時間陪她。人生無常,惡有惡報,在他身上體現得更爲透徹。那些門成爲考驗他的人性的第一塊試金石。正是他將摔跤手尚華夫婦關在車隔斷門外,雖然後來開了,還是受到尚華的嘲弄。那個時候,他和電影裏的反面角色金常務還是同一類型的人。金常務可以看作是石宇的“影子”。但母親遇難、女兒的不斷感化等事件後,都成爲石宇性格轉變的推手,他內心的堅冰正在一點點融化。當他幫助尚華等人將車站大門頂住的時候,他性格中善的方面已經被激發出來,併發生了微妙的反應。當手下人金代理告訴他此次屍變的原因是由石宇的命令決定後,他開始注意到身上的血跡,並開始洗手。這是一個心理上的 “麥克白效應”。在莎翁名作《麥克白》中,麥克白夫人參與殺害國王鄧肯後,罪惡感促使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水沖洗自己的手,妄圖通過清洗手來釋放良心上的不安。延相昊敏銳地化用了這一手法,確實獨具匠心。這個動作也表明石宇羞恥感的覺醒,爲他最後勇於面對死亡奠定了心理基礎。秀安作爲一個善良又懂事的孩子,是誘發石宇心中善念的天使。觀衆也通過孩子的視角看到了許多成人沒有注意的細節和劇情,比如她用手接住了一片小小的灰燼,又如列車開動前她看到了喪屍一閃而過,這些都爲後來的情節發展營造了氛圍,埋下了伏筆。 摔跤手尚華和妻子成慶的故事同樣感人。影片中着力塑造的是尚華的形象。他是秀安在車上接觸到的第一個人。那時他在列車衛生間外等候妻子,表現出他對妻子的體貼和溫順,與自身壯漢的身材形成反轉。他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因爲石宇一度將他們夫婦擋在車廂門之外,故而他當着秀安的面批評石宇。妻子成慶爲了化解尷尬,和秀安分享零食,同時說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沾沾”也喜歡喫。由此引出了沒有給孩子起大名的事。尚華柔情俠骨,對妻子百依百順, 對別人總是喜歡伸出援手。當他被喪屍咬了之後,變成喪屍前,給孩子取個大名就成爲電影中一個重要的情節點。他本來是電影中最不應該倒下的人,卻成爲人物羣像中第一個倒下的,正表現出那種令人欽佩的犧牲精神,就像他的手機鈴聲《韓國必勝》一樣,完成了導演對傳統韓國男人形象和韓國精神的禮讚。
《釜山行》電影海報
姐妹倆的故事雖然着墨不多,卻有很強的表現力。姐姐是一個非常和善的老太太,對年紀相仿的妹妹十分關心。雖然電影對這兩人着墨不多,刻畫得卻十分動人,尤其是姐姐的形象。先是老太太給妹妹剝雞蛋,說明她習慣了照顧別人;其次在看到暴亂電視報道時,老太太說的是“人會受傷的”,妹妹卻說着嘲諷的話。表現出老太太的善良;有一個座位時,她讓妹妹先坐,當小秀安給她讓座時,她回贈了秀安一個小食品,表明她是一個待人很周到的人。她之所以被喪屍咬,一方面是怕拖累其他人,另一方面估計她也是看透了人性的惡,死對她來說倒是一種解脫。所以她對着妹妹笑了笑,這一笑的含義實在過於豐富,既是安慰妹妹,又是解脫前的快樂。所以即使變成了喪屍,她的形象還是很柔和,臉上沒有戾氣。這一切對妹妹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又通過妹妹的獨白補述了姐姐的故事,老太太有一個兒子,她辛辛苦苦把孩子養大,把一切都給了他,兒子對她卻並不好。原來她也是一個命苦的母親,卻仍然謙和、堅強、隱忍。老太太的形象一下子飽滿起來,產生了很強的感染力。正因爲失去了這樣一位好姐姐,才推動妹妹打開車廂門,放進喪屍咬了那羣人渣,從而成爲電影的敘事動力之一。 棒球手榮國和拉拉隊隊長珍熙是一對高中情侶。榮國是主要塑造的對象,他是一個充滿朝氣、富有正義感、勇於擔當的小男生。從挺身而出到傷心哭泣,經過勸慰又鼓足勇氣。最大的一次考驗是曾經的隊友現在已經變成喪屍,自己要不要揮棒將其擊倒。在英國影片《殭屍肖恩》裏,肖恩就面臨過類似的一種道德困境,而那個已經變成喪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媽媽。面對着這樣的局面,肖恩含淚向“媽媽”開了槍。而延相昊則從東方國家的倫理觀念出發,巧妙地避開了這一難題:正當榮國進退兩難,不知該不該出手時,列車突然進了隧道,光線暗了下來,喪屍們的視力受到影響,接近於盲人,故而石宇、尚華和榮國才從容過關。珍熙被金常務當做擋箭牌推到了喪屍前,他藉機逃跑了,而珍熙卻被喪屍感染。這時的榮國以年輕人特有的義氣留在了朋友身邊,心甘情願地陪她一起變爲喪屍,完成了動人心魄的愛情演出。 在電影中,反派的表演更容易出彩。如果說,金常務第一次高喊“關門”的時候還可以理解的話——因爲當時每個人都處於危險中,都會害怕,屬於人之常情——那麼他爲了自己能活命,不惜推出乘務員、珍熙和列車長吸引喪屍則就不可饒恕了。他把上層人士頤指氣使的做派以及爲了自己逃命而喪心病狂的自私表現得淋漓盡致,把天下惡人之“惡”集於一身。李漁在《閒情偶寄》中說,“傳奇無實,大半皆寓言耳。欲勸人爲孝,則舉一孝子出名,但有一行可紀,則不必盡有其事。凡屬孝親所應有者,悉取而回之,亦猶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一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他蠻橫冷酷、語言富有煽動性、自私至極,是人性惡的集大成者。就像電影開頭第一個畫面那個假人一樣,徒具人的外表,全無心肝,早已成爲行屍走肉。金常務的扮演者金意成演技純熟,他也憑藉這個角色獲得第25屆釜日電影節最佳男配角獎。 三 《釜山行》的結構同樣是令人稱道的,整部影片先抑後揚,情節緊湊,張弛有度,給人以目不暇接之感,不給觀衆喘息之機,其中對歌曲《Aloha Oe》的運用更爲作品增色良多,這首歌也成爲整部電影的關鍵情節點。 這首Aloha Oe (Farewell to Thee)本是夏威夷王國最後一位君主也是唯一一位女王——利留卡拉尼女王最著名的一首歌曲,創作於1878年。它的來源有幾種不同的傳說,但普遍認爲這是一首戀人依依惜別的浪漫曲子。在韓國,則由韓國第一支尤克里裏樂隊Ukulele Picnic進行了翻唱。 烏雲籠罩天空/離別之日,即將到來/約定再相逢/互相道別後離別/開花的時候再相逢 在電影中,這首歌第一次出現是在奶奶給秀安攝錄的片段裏:秀安在班裏演唱這首歌,因爲沒有看見爸爸,所以唱了幾句就停了下來。這首歌的歌詞暗示了電影后面的情境:離別。和混進車廂裏的流浪漢喃喃自語說 “都死了”起到了相同效果。石宇正是看了這段視頻,才堅定了和孩子一起去釜山的決心,成爲電影的第一個轉折點。 到了影片最後,秀安和成慶兩個人懷着各自悲傷的心情通過隧道時,隧道里很暗,爲了壯膽,也爲了了卻爲爸爸唱完歌的心願,秀安再次唱起了這首歌,接到上級命令正在扣動扳機準備射殺不明人士的士兵聽到歌聲,判斷爲她們正常人,解救了她們。秀安在無意間救了自己的命,也讓揪心的觀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據說,電影本來的結局是秀安和尚華被射殺,只有極端自私的金常務活了下來。這樣的結局確實符合延相昊一貫的黑色風格。不過,電影就是電影,說到底還是一種商品,延相昊也不得不向大衆的審美期待做出妥協,讓代表人類未來和希望的孕婦與兒童倖存了下來。這個結局和電影精心營造的那種不斷覺醒的英雄主義情懷是一脈相承的,也確實更符合我們的觀影心理,畢竟,誰願意帶着深深的絕望走出影院呢?
《釜山行》劇組
喪屍本來是歐美電影的常見題材,此次如此完美地移植到東方土壤,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釜山行》被冠以“亞洲第一喪屍片”,既是噱頭,也是事實。延相昊正是憑藉它在2016年10月7日獲得了第25屆 “釜日電影節”俞賢穆電影藝術獎。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延相昊就是這樣不斷地創造着屬於自己的電影奇蹟。好的作品會自己說話,這部電影很有可能進入經典的殿堂。而作爲導演的延相昊更值得我們期待,畢竟,他還只有38歲。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