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由埃及軍方最高領導人、臨時政府第一副總理塞西率領的埃及高級代表團對俄羅斯進行了一次看似常規的訪問。訪俄期間塞西得到俄方的高規格接待,並同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了會晤,普京還在會見結束後明確表態支持塞西參選下一屆埃及總統。據報道,塞西訪俄期間,埃俄雙方就一份20億美元的軍火協議展開了討論和溝通。 由於此次出訪是埃及實權人物塞西自2013年7月推翻穆爾西政權之後的首次外訪行程,並且恰逢埃及即將迎來總統大選,塞西作爲熱門候選人又剛被破例授予元帥軍銜的微妙時機,故而引起國際媒體的關注。此外,作爲目前埃及的實際掌門人,塞西的國務活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埃及的政治走向和政策動向。塞西主政後首訪便選擇俄羅斯,背後的意圖動機本就耐人尋味,更何況此次訪俄正值埃美關係因軍方罷黜穆爾西、奧巴馬政府中斷對埃軍事援助而冷淡之際,無疑令世人對埃、美、俄之間錯綜複雜的三角關係浮想聯翩。甚至有評論認爲,埃及臨時政府轉向俄羅斯之舉是對美國“放棄埃及”政策的回應。 埃俄關係急速升溫 在過去幾個月裏,開羅和莫斯科之間的外交往來極其頻繁。繼2013年9月埃及臨時政府外長法赫米到訪莫斯科之後,10月俄情報機構負責人便對開羅進行不同尋常的造訪,隨後俄海軍導彈巡洋艦自1992年以來首次停靠亞歷山大港。11月,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和防長紹伊古到訪開羅,並與埃方外長法赫米和防長塞西共同開啓具有里程碑意義的“2+2”會晤機制。算上剛剛結束的莫斯科會談,兩國已在短短三個月內舉辦了兩次“2+2”會談。 埃俄關係在經歷近40年冷凍狀態後,在如此短時間內打得火熱,的確有些出乎預料,但完全合乎國際政治的內在邏輯。從埃及方面來說,軍方武力鎮壓穆兄會支持者並引發大規模流血事件後,美軍取消了兩國年度例行聯演,並叫停了包括升級第三代戰鬥機、提供現役裝備保養所需的零部件、共同研發製造離岸防禦系統等事項的預定軍貿合同。美國的“軍事制裁”無疑給埃及國防力量的發展計劃造成了沉重打擊,而與俄羅斯開展合作能夠滿足埃及軍備購置來源多樣化的需求,化解美國“軍品斷貨”造成的不利影響。事實上,從此次埃俄軍購議題的內容不難發現,協議一旦履行恰巧可以有效彌補美方軍火供應中斷給埃軍留下的武器缺口。另外,埃及持續不斷的動亂影響到國內能源工業正常的生產秩序,導致天然氣供應出現嚴重緊缺,埃及迫切需要大量進口俄羅斯天然氣以解燃眉之急。 從俄羅斯方面來講,埃及位居鎖扼三洲、連通四海的戰略要衝之地,掌控着勾連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咽喉水道蘇伊士運河,交好埃及能夠爲俄海軍巡航三洲、穿行兩洋、遊弋四海開闢後勤保障的安全基地和海上航行的便利通道。同時,埃及作爲首屈一指的地區大國和阿拉伯聯盟的“帶頭大哥”在中東阿拉伯世界擁有巨大影響力,加強同埃及的合作、爭取埃及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理解和支持能夠爲俄羅斯重返中東領導者行列提供極大助益。此外,從塞西個人角度看,以其目前在國內的威信聲望問鼎總統寶座勝算很大,但他一直未曾明確表態將參加總統競選,應該說其主要顧慮是擔心自己一旦參選會遭致西方社會以民主倒退爲由的政治抵制。因此,塞西急需大國俄羅斯對自己參選的聲援以緩解歐美在該問題上施加的強大壓力。 埃及不會“移情別戀” 近段時間來,“埃美疏遠”與“埃俄親近”產生的巨大反差,導致大量有關埃及“棄美奔俄”的論調湧現,但細加推敲可知,埃俄間的大幅接近絕不意味着埃及正試圖“移情”美國、轉而“別戀”俄羅斯。 首先,現實的外部條件和地區環境決定埃及將沿襲埃美同盟的傳統外交政策基調。在冷戰時期的兩極對峙格局下,以美蘇爲首的兩大陣營圍繞區域主導權展開激烈鬥爭,埃及作爲地區舉足輕重的戰略力量自然成爲超級強國極力爭取的對象。但現如今,美俄關係早就不再是非友即敵的零和模式,而是一種以競合博弈爲基礎導向的“新型大國關係”。因而,埃及已不具備當年美蘇競相爭奪的地緣價值,無法通過變換陣營獲得強權大國的利益讓步。同時,俄羅斯既無意、也無力像上世紀50年代那樣,針對美國的中東戰略而慷慨援助埃及,更不可能公然支持埃及與美國搞對抗。與此同時,“脫美投俄”顯然也不符合埃及利益。事實上,即使在美國譴責埃及軍方罷黜民選總統穆爾西的行爲,暫停軍事交流導致雙邊關係急速趨冷的緊張關頭,當有媒體問到“埃及是否會改變與西方盟友交好的外交政策”之時,塞西就非常明確地宣稱“埃及的政治邏輯和戰略思維不會允許我們那樣做”。埃及臨時政府的多位高層政要也一再強調“埃及致力於同俄羅斯發展更緊密的友好關係,但絕非以犧牲埃美結盟爲前提”。 其次,埃及和美國之間親密友好的合作關係已超過30年曆史,在諸多領域搭建起密集交織的交流對話機制,並在一些國際和地區問題上相互支持、配合默契。這種長時間積澱的同盟關係難以被輕易清除。自20世紀70年代埃蘇疏離、埃以媾和之後,埃及便同美國結成“特殊戰略伙伴”。在巴以和談、伊核危機、打擊極端勢力等方面,埃美兩國步調合拍。在軍事安全領域,埃美關係的依存性更加突出。目前,埃美雙方的軍事合作項目已發展成爲涉及諸多機構和部門的“系統工程”,美國平均每年給予埃及高達13億美元的一攬子防務援助,包含培訓作戰人員、開展預定科目的聯合軍演、進行技術轉移扶持埃軍工行業發展以及向埃方提供F-16戰鬥機、阿帕奇武裝直升機、魚叉反艦導彈、M1A2重型坦克等先進的主戰裝備,現在埃軍王牌部隊幾乎清一色的美式軍械。作爲交換,埃及則向美軍提供機場、港口等公共基礎設施,部分開放領空以及確保美海軍暢行無阻地通過蘇伊士運河。 第三,埃及主政黨派的政治背景和執政團體的價值取向有助於埃美關係伺機趨向緩和。衆所周知,當前埃及許多高級軍官都曾到美國軍事院校進修深造,相當多的政界要員也都有留學歐美的教育履歷和職業背景。以塞西爲代表的軍隊中堅力量成長於埃美合作的時代環境下,大多沒有經歷過埃蘇“蜜月期”,一直接受歐美主流思想文化和意識形態的薰陶。無論是掌握實際權力的軍方人士,還是組建臨時政府的內閣重臣,大多屬於埃及的世俗精英派班底,他們相比穆兄會等伊斯蘭政黨組織和“草根民粹派”羣體在治國思路和施政理念上更偏好西方國家的社會制度和政治體制。 綜上分析可知,儘管當前埃美關係正在遭遇一股強烈寒潮,但毫無疑問,埃及不可能徹底放棄同美國結盟的既定方略而轉投俄羅斯懷抱,埃美和埃俄這兩對雙邊關係也不會發生顛覆性的對調互換。埃及此番“疏美親俄”的舉動更多是旨在矯正戰略指向、均衡佈局結構、降低對美依賴的策略性調整,而非大政方針的根本性變更。埃及希望通過修補相對停滯偏廢的埃俄關係,既減緩美國、歐洲的合力打壓,又藉機試探西方對埃及政治動向的態度反應,同時還爲將來埃及復歸埃美親善的軌道增加博弈籌碼。事實上,在穆巴拉克當政時期,埃美關係也曾多次出現波折起伏,而埃及政府時常採用同伊朗等與美國敵對國家拉近關係、突顯自身重要性的戰術,警示美國思考放棄埃及所要承受的代價,以此達到施壓美方修改對埃不利政策的目的。

(作者爲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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