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在古人那里,鹤,又名仙禽,性情高雅,姿态美丽,流畅的线条,悠闲的姿态,颇有仙风道骨的品性。只有好山好水,才能引鹤栖居。在那些有鹤来兮的地方,山青水秀,碧波荡漾,岸芷汀兰,郁郁葱葱。当东方泛白,溪面上升起浓浓白雾,轻盈的鹤,自缭绕烟雾中醒来,舒展羽毛,翩然起舞。远眺无边无际的旷野,但见鹤舞云水间,或高飞,或盘旋,如一羽逍遥的精灵,足以让人忘却尘世的一切烦恼,独留内心的安定与清宁。

逆着鹤的方向飞,当十几架美军隐形轰炸机

偷偷潜回赤道上的母舰,有人

心如暮鼓。

而你呢,你枯坐在这片林子里想了

一整天,你要试试心的浩渺到底有无极限。

——张枣《大地之歌》

基于这样一种对鹤的印象,读到诗人张枣的长诗《大地之歌》开篇这一段,确实有些意外。《大地之歌》共有111行,是张枣的雄心勃勃之作,他在这首长诗之中几乎动用了他对诗歌的全部理解,也可以看作是他的诗学观念的一次全面表达。张枣在《大地之歌》中的“鹤”,和我们熟知的传统文化中的“驾鹤西游”、“梅妻鹤子”、“白鹤展翅”等“鹤”的意象,似乎没有直接对应关系。十几架美军轰炸机逆着鹤的方向飞,这个画面是多么的悖谬古怪呀!这作见证的“鹤”,从古典的情境中脱颖而出,以逆行的姿态呈现着现代大国博弈、武器升级、政治与战争的残酷。《大地之歌》第一句中“鹤”的形象,与“十几架美军隐形轰炸机”之间的对照,是“幻美之境”和“现实人间”的互相诠释与对应。

古典的鹤,染一身九天的仙气,衔一片五彩的祥云,往返天地人间,寻找温馨家园。现代的隐形轰炸机,在战场上的隐形功能是为了做到高效率的偷袭,它们幽灵般的出没,那种用于作战的灵动飞翔,也许是它们与“鹤”的唯一相似之处。张枣真是下笔轻,用心狠,用语有着针灸般的精确和闪电般的力量,在明朗与晦涩之间他能找到诗歌的栖落点,在鹤与隐形轰炸机之间,他居然找到了两者逆向平行的关系。

穿过现代城市的重峦叠嶂,我们还能走向古典的蓬莱池,看遗世独立的仙鹤振翅吗?张枣在诗中说,要试试心的浩渺无极限之处。史蒂文斯对诗歌的表述:诗是生活的最高虚构。诗中恍惚莫测的“鹤”,就是“浩渺之物”,就是相对于人世的杂乱、肮脏、郁闷、苦闷、空虚、平庸,在一个逆行对立的位置升起的“乌托邦”。

鲁迅《野草》中有篇散文《一觉》,其中有漂亮到只有鲁迅才能写得出的句子:“漂缈的花园中,奇花盛开着,红颜的静女正在超然无事地逍遥,鹤唳一声,白云郁然而起……。这自然是使人神往的罢,然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

是啊!一只振翅高飞的鹤,使人不禁向高处凝望,试图跳出这人世的蝇营狗苟,看见那白云之上的超然与淡泊,真想像仙鹤一样神游于高远之处,然而我们活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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