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西甲歡樂多李翔：擁有一家西乙B俱樂部是怎樣的體驗

前段時間，我寫了一系列關於FFP、歐戰積分等內容的科普，得到了包括來自央視、足協、俱樂部等很多業內大佬的轉發和肯定。其中一個叫做“西甲歡樂多李翔”的名字，瞬間勾起了我很多的回憶。

曾經，李翔和唐暉用極具個人魅力的解說風格在足球界闖出了一片天，卻在2016年完成了從解說員到俱樂部老闆的角色轉換。如今經營俱樂部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我和現任西乙B胡米利亞俱樂部主席李翔聊了好幾個小時，請他談了談對足球的全新理解，以及西乙B究竟是怎樣的聯賽。

不同的身份，更多的熱愛

在大部分解說員都是科班出身的足球圈子裏，當年的西甲歡樂多可謂讓人眼前一亮。風趣幽默、敢於明確表達觀點的他們開創了“嗑瓜子流”這一獨特流派，頗受廣大球迷的歡迎。那麼，他們是怎麼想到這條“歪路”的呢？

(前無古人可能也後無來者的“嗑瓜子”解說)

在李翔看來，這其實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解說最早從廣播開始再發展到電視，主流就是play by play的描述風格。好處是對足球的專業理解要求比較低，不需要加太多主觀想法所以不招人厭；難點是對播音技巧要求比較高，組織情緒和語氣纔是關鍵。而我和唐暉從大學一起看球時就喜歡指指點點，開始解說時又是在比較小衆的平臺，再加上西甲大多是深夜比賽，所以我們就沿用了自己看球時的說話方式，不希望球迷睡着更不希望自己睡着。與其說是解說，不如說是我倆陪着大家一塊看球。”

不過，球迷們很快就發現西甲歡樂多的特殊之處還不止是逗比的解說風格，他們甚至以個人名義贊助了西甲勁旅拉科魯尼亞的“屁股”。

說到這次贊助，李翔仍然能記起當時的躍躍欲試：“我們是真心喜歡足球，所以還是想更深入地參與到職業足球裏來。然而以我們自己的經歷，國內足球圈比較閉塞，普通人無論想做裁判還是教練都有很高的門檻。於是我們索性決定自己花點錢去一直解說的西甲，看看人家到底是怎麼做足球的。”

而且，這次贊助並不是球迷們以爲的玩票，其實背後還有過深意。“贊助拉科的屁股就是一個嘗試的雛形。當年日本最早的留洋球員就是企業贊助去的，因此我們也是想通過這樣的形式給中國球員和拉科之間牽條線。可惜的是我們當時剛剛進入這個圈子，在國內俱樂部那裏碰了壁，他們都覺得這樣的形式沒有什麼意義，因此最終沒能有球員成行。”

既然俱樂部不給機會，李翔和唐暉決定自己創造機會，那就是——買個俱樂部。

“我們在西班牙買下了兩家獨立的俱樂部，分別是西乙B的胡米利亞和西丙的穆爾西亞學生，後者通過簽約的方式成爲了前者的B隊，西班牙這方面十分靈活。一開始因爲西方面孔比較方便找了個阿根廷人合作，由他擔任俱樂部主席，但是實際上出錢的都是我們。”

（2016年與洛爾卡的“中國德比”前，胡米利亞市長在市政府接見李翔和唐暉，爲球隊加油打氣）

“現在我(李翔)是胡米利亞主席，唐暉是穆爾西亞學生的主席。我倆平時負責日常管理以及和體育總監、主教練的溝通，基本上每場訓練都會看。當然，也會重點關注隊內中國球員的發展。”

差距明顯，希望猶在

目前在穆爾西亞學生隊內有着五名中國球員，分別是從魯能青訓引進的小將楊意林、陳國良、廖壘，在德國長大的孫怡朋，以及在西班牙本地長大的王佳豪。

對於這幾名中國小將的未來，李翔充滿着希望：“賽季初我們的比賽任務比較重，有聯賽也有足協盃，這幾名中國球員都得到了很多的上場機會。當然，他們本身也有一定的實力。楊意林和陳國良都是國青常客，孫怡朋也能經常入選，現在的水平都比較有把握。雖然暫時不算隊內的大腿，但都足以勝任主力位置。我們也和在中國工作的一些西班牙教練有過溝通，他們普遍表示西丙能站穩腳跟，踢中甲肯定沒問題。如果能在西乙B打上主力，基本上就能在中超闖一闖了。此前和申花傳出緋聞的楊明陽，本賽季基本就是胡米利亞踢西乙B的主力球員，技術和態度都不比同齡的西班牙球員差。”

（除了此前受傷的孫怡朋，其他四名中國球員本賽季都是穆爾西亞學生的常規首發）

說到西班牙低級別聯賽和青訓，李翔忍不住開始感慨這兩年算是見識到了咱們和足球強國全方位的巨大差距。

“很多中國球迷可能對這些足球強國的低級別聯賽不屑一顧，但實際接觸之後就會明白比想象的要強很多。比如上賽季我們胡米利亞在西乙B和貝蒂斯B隊比賽的時候，上半場取得了3-1的領先。到了下半場的最後關頭，他們才憑藉洛倫·莫隆的兩個進球扳平了比分。然而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莫隆已經成爲了貝蒂斯一隊踢西甲的主力前鋒。不僅如此，當時那場比賽裏的左後衛儒尼奧爾·菲爾波，現在同樣是貝蒂斯一隊的主力。”

（像洛倫·莫隆這樣從西乙B甚至西丙跳級的球員，在西甲賽場比比皆是）

還有的例子可能更讓球迷感到詫異：“又比如我們學生隊上賽季的一個主力中後衛來自拉瑪西亞，和梅西他們一屆，也就是皮克從小的搭檔。這個賽季他不踢球了，成爲了附近一個U14隊的主教練。像這樣的事情在西乙B、西丙還有很多，他們的身體素質和基本功都不會比西甲球員差太多，更多是技術細節和足球天賦上的區別。”

“而且不光是拉瑪西亞，西班牙有太多優秀的青訓體系。比如就在巴塞羅那省的科內利亞，也就是高雷雷效力的那支球隊，就有着超過1000名青訓小球員，在一片人工草地上輪流訓練和比賽。光是加泰地區17-19歲的孩子可以參加五個級別的比賽，人數大概可以達到1.7萬人。而咱們國內呢？這個年齡段能踢上正規比賽的也就青超聯賽的800多個人。我們並沒有在西班牙做青訓體系，因爲真的不需要，這裏所有想踢球的孩子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俱樂部。”

之前楊意林、陳國良和廖壘剛來到西班牙時，胡米利亞就是採取了和周邊的U19球隊籤青訓協議的方式讓他們參加了訓練和比賽，而如今他們的年齡不符合繼續參加U19比賽的規定，於是本賽季在穆爾西亞學生直接踢上了西丙。李翔再次強調：“西班牙這裏真的很靈活，與其弄一堆硬性規定，不如讓所有喜歡足球的小孩都能踢上球。”

（楊意林在9月西班牙足協盃比賽裏收穫了自己在西班牙的首個帽子戲法）

除了體系之外，西班牙的青訓還有哪些獨到之處呢？

李翔最大的感觸，還是在基數方面：“其實就是足球人口基數夠大，各個年齡段都有足夠多的隊伍，因此能爲各種水平的球員提供比賽機會。球員只有通過比賽才能成長，這裏的比賽節奏哪怕第九級都不會慢。”

此外，訓練強度之大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孫怡朋和王佳豪從小就在歐洲訓練比較適應，但從國內過來的年輕人真的沒想到這裏的對抗強度會這麼大。在國內的訓練裏真刀真槍的剷球很少，但在這裏非常多，甚至教練還會鼓勵你去對抗，畢竟只有訓練裏高人一等，比賽纔有上場的機會。

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都是訓練裏的正常對抗，很少有人下黑腳。我們常常覺得中國球員踢球怕逼搶，一方面是身體素質限制，但另一方面就是訓練裏跟不上，導致比賽裏不喜歡甚至逃避對抗。中國球員從小練技術並不少，這方面沒問題，但對抗上去了就無法保證高質量了。”

（四名中國小將參加賽前的泳池放鬆訓練，期待他們能快速成長）

“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們的教練同樣覺得中國球員雖然不喜歡高強度的身體對抗，卻過於依賴用身體踢球。這可能也是來自於改年齡的頑疾，青訓時身體好的機會更多也表現更好，但一開始純粹憑藉身體碾壓未來未必有優勢。國內青訓就要求出成績，所以重用身體素質好的人，但國外就算是豪門俱樂部的青年隊，也依然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還是那句話，首先是讓想踢球的孩子們有球可踢。”

立足長遠，出口轉內銷不一定就是壞事

目前在穆爾西亞踢西丙的18歲小將王佳豪，曾經被英國《衛報》評選爲世界足壇未來60人之一，很多球迷都關心他的未來發展，那麼俱樂部有沒有特殊的培養計劃呢？

李翔表示對王佳豪的培養其實早就開始了：“很早之前我們就把他送去拉科試訓過，來西班牙接手俱樂部之後的第一個賽季其實就簽下了他，不過先後送到了皇家穆爾西亞和另一個巴塞羅那地區的青訓營，今年正式迴歸隊內。未來我們首先要讓他學好中文，同時仍然要把他當做西班牙球員慢慢培養。他靦腆的性格和踢球的意識真的特像西班牙球員，可提升的空間非常大，成長要慢慢來不可速成。球迷們常常看到18、19歲就踢上頂級聯賽的，其實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一般球員到了21歲左右纔能有立足職業聯賽的基礎，我們對他非常有信心。”

（王佳豪上賽季租借到皇家穆爾西亞，參加了西班牙U19最高級別的榮譽聯賽）

除了中國年輕球員，李翔和唐暉也在更高水平的球星身上驗證過眼光。他們曾經以西甲歡樂多的名義投資了巴西球員馬龍的部分所有權，不久之後馬龍就加盟了頂級豪門巴塞羅那(現已轉會薩索洛，但巴薩持有回購條款)。

在胡米利亞，他們同樣會直接參與轉會：“這個級別其實基本上沒有轉會費的概念，90%的合同都是一年一簽，每支球隊的轉進轉出非常多。比如之前徐根寶脫手後的洛爾卡連降兩級，被馬德里一個律師接手。直到聯賽即將開打都沒有一個球員和教練，但他不到一個禮拜就湊起來了。

只不過，因爲出現了類似當年切里舍夫事件的違規出場，首輪比賽被直接判負。所以，管理低級別聯賽纔是真人FM的最高境界，到了頂級聯賽都是經紀人和體育總監打交道，老闆說白了基本上只負責打錢，但我們的參與程度更深一些。”

（胡米利亞上賽季全家福）

不過，低級別聯賽雖然可操作性很強，商業發展卻極其有限。 “剛接手的時候胡米利亞就在降級邊緣，我們承諾保級成功就發Ipad等各種獎金獎品才最終保級成功”，李翔笑着說到。“現在的西乙B其實大多是大俱樂部的B隊、落寞的老牌球隊和大城市球隊。比如卡塔赫納人口有20幾萬，這才能支撐他們留在西乙B並且往上衝級。而胡米利亞就是個兩萬人口的小城，對足球的興趣也不算太過濃厚，能留在西乙B就很不錯的。如果不是我們的資金支持，這傢俱樂部可能早就降級了。”

（上賽季保級成功後，李翔、唐暉與球員球迷一起慶祝的照片登上了當地第二天的報紙）

砸錢總會有個盡頭，胡米利亞必須找到未來的生存之道。這一點，李翔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認識：“坦白說我們還是需要中國球員的轉會來掙錢，才能長遠發展下去。當然，對於這個出口轉內銷，網上有很多很多的負面看法。單純湊個出場這樣的鍍金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但我們並不想做那樣的表面功夫。”

“我們要做的，是給中國年輕球員提供真正有幫助的訓練和比賽條件。當他們在這裏練級到能立足的時候，自然就能達到一定的水平。這樣的事情，其實日本韓國都在做。球迷們可能只看到五大聯賽效力的日韓球員，但實際上低級別更多。比如在巴塞羅那這座城市的各傢俱樂部和青訓營，大約有1000名日本小孩在各級梯隊裏訓練和踢球，這樣的基數何愁不出人才？這個，纔是足球金字塔真正的基礎。而我們現在做的，就是這個基礎。”

（電視臺來到胡米利亞主場製作專題節目，“東方老闆”已經完美融入了當地）

爲了做好這件事情，他們確實在努力提供着最好的條件。本賽季，曾經擔任過葡萄牙國家隊助理教練的Leonel Pontes成爲了胡米利亞的新任主帥。“Leonel在葡萄牙體育的青訓營工作過很多年，親眼見證過C羅、誇雷斯馬、納尼、穆蒂尼奧等葡萄牙國腳職業生涯的起步，至今跟包括C羅在內的很多弟子還經常聯繫，後來也跟着本託打了歐洲盃和世界盃。我們請他執教，是看中他的能力，也是爲了提攜一下年輕球員的水平。不僅是在胡米利亞踢球的楊明陽，在穆爾西亞學生效力的五名中國球員也會有跟隨胡米利亞訓練的機會，我們也會請Leonel重點關注和指導。”

（李翔與Pontes在簽約後合影留念）

當然，胡米利亞的人才培養計劃也不可能僅僅是爲中國球員服務。李翔隨後補充到：“Leonel剛來的時候並不瞭解西班牙的低級別聯賽，但看了第一場熱身賽之後當晚就失眠了。他說沒想到西乙B的競爭性比葡甲還要高，確實非常適合鍛鍊球員。就像狼隊今年租借給了我們包括楊明陽在內的9名球員，後來基本上都有了登場比賽的機會。根據狼隊球探給我們的反饋，他們普遍認爲租借給我們的球員水平成長要比租借給英甲英乙的更快，因爲英甲英乙大多是比較在乎成績的老牌球隊，不怎麼會給年輕人機會。但我們作爲西乙B的中游球隊，本身聯賽又有足夠的對抗強度，練級速度肯定要更快一些。不僅中國球員如此，其他年輕球員其實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