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自鋤明月種梅花

《梅花言》

1、

過完這個秋天，我就45歲了，半輩子都沒離開過洛陽的這個小鎮——

青蛙亂叫的夏夜、

春季裏漫天的柳絮、

喝啤酒的異鄉人、

皂莢樹下的流言、

在暮色裏悄悄離開故鄉的三叔、

番茄地裏喝了農藥的萍姐、

結滿霜花的山崗上的土地廟……

清晨的火車、

晌午菜市場疲倦的番茄、豬肉和大蒜、

自以爲還很年輕的穿月亮白旗袍的王老師、

杏樹下和二哈耳鬢廝磨的小泰迪……

風吹過山腳的桃樹林，

吹過皁角樹下沿山而居的人家，

有人在田間澆水，

有羊羣從溝底爬上來，

有人在屋頂晾曬屬於兩個人的棉被，絲綢的被面陽光下如同生了春草的池塘，盪漾着如膠似漆的暖。

快20年了，我沒離開過這個叫李村的小鎮。

2、

馬匹在午夜翻山越嶺，

烈酒在清晨春風化雨，

梅花在南山落滿了湖面……

“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談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談起，就會想念起每一個人來”。

我已經老了，關於我的流言蜚語，我不想聽也不想說，如果你聽到，請你一定不要告訴我。

斑駁的楊樹葉子、

沉默的南山、

電線上嘰喳的麻雀、

冬天之前的小鎮，天高雲淡，陽光晴好。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

豐收也好，歉收也好，山高越小，都到了收穫的時候。追悔也好，得意也好，水落石出，都到了接受現實的時候。

人到中年，誰不是半生戎馬？

誰不是百毒纏身？

誰不是心神俱疲？

誰沒有過腸子都悔青的事？

誰沒有過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人？

誰沒有過拿得起卻放不下的情？

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錯過了就錯過了。

我們要麼在糾結裏漸漸老去，我們要麼在自欺欺人的麻醉裏沉默。

3、

時日緩慢，逐漸平靜的中年，一些辛酸之物正悄悄融化。

少年的愛情，總要弄得驚天動地，而對於40歲男人的孤獨，我們往往視而不見。

人言頭上發總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

鏡裏是早生的華髮，肩上是家庭的擔子，心底，是藏了又藏的一枚刺。

多少的思念、多少的不甘、多少的無奈、多少的隱忍、多少的不捨、多少的辛酸、多少的委屈、多少的喜悅……也不過都敗給時光。

世事白雲蒼狗，聚散無常。

彷彿鬧市避雨，檐下寒暄，雨停道別，誰知道我們這一別，又是什麼時候會在街巷拐角處重逢話舊，細數圓缺？

等到風景都看透，誰會陪你看細水長流？

蒲扇輕搖，去年流螢如雪滿。

人，不長大該有多好啊！

袈裟未着愁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

出家又如何？所謂的頓悟、所謂的放下，所聞的成佛，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人生不過是一場旅行，你路過我，我路過你。然後，各自修行，各自前行，如此餘生各自安好。

宮崎駿說，不管你曾經被傷害得多深，總會有一個人出現，讓你原諒生活之前對你的所有刁難。

自你出現後，我已經原諒了這半輩子所有的隱忍、恥辱和委屈。

阮小籍，居蘇州，喜歡文字、紫砂、硯臺、閒章這些樸素、自然的東西，作品見《散文》《讀者》《芒種》等

阮小籍文字——中年愛情的三個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