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杨碧薇的诗
女诗人:杨碧薇
杨碧薇,云南昭通人。诗人、作家、文学博士。北京大学博士后。著有诗集《诗摇滚》《坐在对面的爱情》,散文集《华服》。在《南方周末》开设个人专栏《在路上》。获《中国诗歌》十佳网络诗人、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奖、胡适青年诗集奖、十月诗歌奖等。个人诗歌研讨会于2016年12月在安徽桃花潭举行。
● 彷徨奏
恭喜!在我的黄金时代
我迎头撞上的,是猝不及防的冰川纪
瞧,沉默的山河一如既往
如含饴糖,将万物之命门抵在
牙床和舌尖中间
小隐隐于尘埃,大隐无处隐
我的虎爪在琴键上砸着凌乱的空音
● 再见,格瓦拉
把你的突围剥离于黑夜
雪茄穿过子弹,尘烟失火
把你的皮,从书皮上撕开
把你的枪,从我耳垂上轻轻摘下
把我的红色大衣挂在冰峰上
把时间交给
夭折婴儿的预言
把凝聚的橘子汁爆破
亿万枚坚果,从拳头中迸裂
把赞美批量焚烧
再见,亲爱的
那束卸下马达的流星
正朝我挂满废墟的身体飞来
● 27岁俱乐部
比死更可怕的
是这条射线——
它的永恒,它的不知疲倦,会给你带来
致命的无聊
呼,使小坏的造物主,并不计划将你
轻易终结
祂布下灿烂星汉;你,作为尘土
领受尘土的命
庸人的烦恼比你猜想的
提前来临。准确说,它是预料之外
一枚甜酥的鱼雷
它略施恶趣味的特权,就褪下你轻脆的糖衣
你抽ESSE、调试琴弦,在空走廊走来走去
鼓起意志的信封,装下香吻、正能量、隐秘的山河
却从没看见过,居住在
自己身上的往者和来者
这样的图景与你的抗争相互拉扯,上演诙谐剧
太虚幻境欢迎你,加州旅馆欢迎你
百合花欢迎你,暖气十足的家欢迎你
只有27岁俱乐部,向你关上门
在那里,天才们摔坏的吉他堆成小山
他们嘶吼的时候,看上去和你
没什么区别
● 通辽山地草原
那首诗即将饱和了,总还有一孔涌不出;
那首诗永远触碰不到,只能无限趋近。
在它浆果色的核心,
马背的线条,拉动着地平线的节律;
在它难以丈量的边际,
光分解为最小粒的珍珠,
用稳而亲切的力,在狗尾巴草尖停驻。
我想说的还不只这些,
还有山地草原向天空捞来的斜片,
坐在斜片上,
缀满蒺藜的心,被暮色照射出
翡翠般的净化与甘饴。
我还可以继续这样说下去,
一切皆可形容,但草原无法复制,
就像那首诗,它保留的部分,
正是我们自身,
没有入口只有回声的陌生禁区。
● 陈情
写下这句诗
我在幽黯之中
郁金香浓艳的头对准紧闭的窗口
说好的,要不动声色,要拿捏得体
把我的二十岁,魔鬼训练成繁花散尽的八十岁
我还能不能任性
能不能,把脚趾埋进沙滩
赖在历险记的第一页,等待
将载我走的海盗船
不是所有的美都具备非凡的意义
我矜贵,所以寂寞
在我蜷起的手指间,歌唱和死亡拼了命外溢
这一切,仿佛贺兰山岩画,我相信那儿的石缝中
储满了天空难以消化的十字星
我想让一个圆配得上称为圆
更想劈开它,使自己沉迷在
伟大的梦里。大风吹,我就开阔,我就四面八方
我也想去彼岸的木房子烧火煮咖啡
但完成以上句子时,雾霾还拽着大街的腿
哎,腊八天。小雪花,小雪人,小我
小我蹀躞在针尖上
道在太初,道或妖,仙或圣
我只有唯一的选择
别忘了,你的强大也会大雪纷飞
● 夏日午后读诺查丹玛斯
隐喻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对于星辰,上帝只准备了唯一的酒杯
千万别指望预见就能抵挡
哪一次大灾难,不是借着宏伟的描写
才使枯玫瑰错彩镂金
我一寒颤,回视窗外树叶,正向高原阳光
施加倾城绿意
这个宁静的午后
刚复活的宫殿,被盲视的幽灵挤满
知识分子在CT室照脊椎
布衣在尘世的幸福中自寻烦恼
匹夫在纸上谈兴亡
● 阳光铺满窗前
我又闻到了那只鱼跃出深海
扎进云层,翻搅起的蓝色海藻味
在极速摇晃的频率中,射线
滑翔于甜腥与流离的句意
无论怎样,三月是如约到来了
树林里那间堆满灰尘的屋子,该清洗清洗了
一个人,在黄昏的掌上行路
春风浩荡,眼目空阔
意外的温暖随风浮沉
有些被拈走,有些被浪费
● 蔷薇
那时,她还没有立志做一名古都潮女,
戴CHANEL墨镜,蹬小羊皮猫跟鞋,
所到之处尽镀YSL黑鸦片香。
那时,土地只会素面朝天,
花是花,刺是刺,香是自己的香。
她一出生,就与万物是好邻居,
向它们学习与风缱绻,
分享暮色中微粉的眩晕。
那时她以为时间,会对初夏的浆果网开一面;
而黄金海岸,一步步走,总会在眼前。
现在,江山平添浩荡,
远方,也不甘示弱地浮显出
潜能里的浑浊,
唯有宇宙,依旧在唱疏离的歌。
她呢,正把滴着浓艳的怒放投注到
已崩解为负值的沉默里。
呵,该换新旗袍啦,又是一年无用春。
● 家庭背景
我的父亲是荒诞的,
他年轻时杀人越货,
晚年一事无成。
我发育后,他看我的眼神,
让我想起他看他
初恋的那个女人。
我的母亲鬓插栀子花,
总是搞不清自己是否穿了衣服
就去逛集市。
如果有人摸她的左乳,
她会把右乳也转过来让他摸。
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饥饿。
逢年过节,
总在争抢祖宗牌位下
涂满农药的供果。
哥哥加入了军队,
为推翻父亲,
他光荣地战死沙场。
姐姐只爱琴棋书画,
早就跟一名隐士远走高飞。
我弟弟,强奸犯,
后越狱而逃,落草为寇,
买了个三流明星当压寨夫人。
我的妹妹最后死于艾滋,
许多瓢虫妆点她的身体。
只有我善良而卓越。
那天我朝家门口扔了半截红塔山,
他们的一切就这样统统被点燃。
● 大象之死
越来越跟不上它们的脚步了。
我该在清溪边歇歇,假装饮水,实则扪心回忆:
这一生,是否尝过疯狂的蜂蜜?
如果没有,
还可用想象补给。今年雨季以来,
似曾相识的未知渐渐贴满了我的血肉,
像远方归来的游子,
坐在秋千上,哼唱着我在母腹里听过的谣曲。
那歌声弥合太初与苍老,欢迎一种限度。
永恒早已发脆变轻,它其实并不重要;
而激情消散的速度总令我惊讶,
厌倦,则比希望多出
关键的那么一丁点。
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死在我的诞生地。
人类的无知抹脏了地球;
热带雨林,我秘密的孤儿院,
还保持体面的干净。
我懂得它无限的丰饶和悲伤。
让我再看一次湄公河上的夕阳,然后找一个
小得仅够容纳我平淡一生的洞穴,
就在那里躺下,
做满天星斗的梦,在梦里重新生长,
带着我的骨,我的牙,我的笑,
羽化为雨林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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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总策划:骆英
责任编辑: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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