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突然決定出去打工。半個月後,兵荒馬亂的生活總算塵埃落定,時間的分分秒秒好像慢慢條縷清晰起來。

小五做自媒體,自己寫着幾個平臺號。都是些自言自語,沒什麼點擊率。送完孩子上學,就坐在工作室裏寫,有時寫到以爲自己死了,因爲渾身冰涼。小五就去菜市場,饅頭的蒸氣,大料的肉香,水果的香甜,沾染一些煙火氣,小五會覺得活泛些。

小五的人脈關係很簡單,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三五好友。沒有多餘的人。朋友素知她性子寡淡,應酬的事很少叫她。只是小五愛人出門這一個月,小五幾乎不跟任何人交流來往,只是悶在工作室裏。阿靜擔心,正好一個乾淨的飯局,好說歹說把小五拉了去。

是幾個阿靜生意上要好的哥們兒姐們兒,都是慣於活躍氣氛的高手,拉了幾次阿靜不成,也不尷尬,繼續他們的談笑。阿靜淡淡地看着他們,突然覺得有點,親切。

喫完飯去唱歌,小五要走。張生說,我聽阿靜說你唱歌很好聽的,一起吧。

張生細細的眉眼,面白身長,精明中透着幾分儒雅,看着不壞。小五打量了他幾眼,決定去。

這小城,女人能去的地方,也就喫飯唱歌汗蒸做美容。小五蹭着阿靜去過幾家高級的地方,換做她自己,是沒機會去的。

小五不招展,也不嬉鬧,坐在角落,看她們唱。小五不討厭這種燈光迷離鬼哭狼嚎,就像是菜市場,亂哄哄的,讓人感覺活着。張生的聲音還行,他把麥遞過來的時候,小五接住了,和了幾句。

然後和了幾首。

真的很久沒唱了。

曲終人散。一切回到原點。

小五覺得,她和這個世界始終隔着一層。

覺得什麼都不好看,入秋赭色的蘆葦,金黃楊葉縫隙裏的藍天,朱一龍清晰認真的眉眼,看時悅目,看過就忘。

覺得什麼都不好喫,酸甜的糖葫蘆,酸甜的檸檬炒酸奶,過癮的辣椒油,入喉便不知滋味。

覺得什麼都觸不到,鄰居,朋友,路人,都是畫面之外的模糊存在,像木偶。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約模有二十多年。初中同學聚會說起一些往事,她全然不記得。

小五上網查了下,這種症狀好像叫什麼人格分解,有輕度抑鬱和焦慮。

小五覺得自己只剩七秒記憶。

喫飽是最容易達到的目標。味同嚼蠟地塞了一肚子以後,不出所料地,吐了,胃疼。

需要一些簡單暴力的運動。阿靜說,去廣場跟人學跳曳步舞。汗水順着臉頰,順着脖頸,順着前胸,順着小腿往下流的時候,小五覺得自己有點活過來。

跳滿兩個月的時候,愛人回家看看。幾天後離開,小五得把過去三個月重新建立起來的東西,再重建一次。摧毀的過程痛苦,重建更痛苦。有時候小五臉都不洗,套件連帽衫戴上口罩,就去送孩子。

陽光越好,越覺得自己隱晦。

去阿靜店裏,坐着的男人眼熟。阿靜說,這是生哥。

白天的張生眼裏有光,暖暖地看着叫人舒服。

張生說,你唱歌很好聽。這突如其來的恭維,小五不知怎麼回答,只好笑笑。

張生和阿靜談生意上的事。小五坐在一邊翻手機。所謂自媒體都是些迎合之語,不過大腦,題目博眼球,看過就忘。沒任何意義。人們卻趨之若鶩,不博眼球的東西還沒人看。

生活太平淡繁瑣壓抑,人們需要刺激。自己無法實現的,只能靠意淫。像微博超話裏那些瘋狂的粉絲們。像那些見帖就懟的鍵盤俠們。他們難得的,總是充滿熱情,這讓小五羨慕。

待會兒一起喫飯吧。小五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是張生正看着她。

好。小五想靠近那點暖。

小五說了些話,也喝了點酒。張生給幾個人倒水倒酒,示意喫菜,其實他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張生跟幾個人輕聲說話,眉眼彎彎的。張生就像剛入秋的蘆葦,不耀眼,但正好是喜歡的低斂顏色。當很多植物受不了天氣顏色變淺的時候,蘆葦顏色在變深。

因爲社會關係需要接觸的異性不多,能覺得氣場類似的更少。這種體表的孤單加深的是內心深處的孤獨。等時間久了,越是人多越想掩飾這種孤獨,但可悲的發現,它卻從你的眼睛和嘴角溢出來。

其實根本沒人在意。他們都是木偶。

小五想跟張生說些話,小五覺得他也許能聽進去。但不知道說什麼。有時候定定看着張生,至到阿靜也覺出不正常。小五一時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藉故到樓下吹風。

張生果然跟出來。默契地,倆人走到一個暗處的角落。

想說什麼。張生點着一支菸。小五看着那點紅火明明滅滅,從張生嘴裏拿出來抽了。

扔掉菸蒂,小五啞着嗓子說,從來,都沒人愛過我。

香菸好像是催幻劑,小五不知道爲什麼說出這一句,抹掉眼淚,看着別處。

是在向一個陌生的有好感的男人乞憐嗎?這種低賤卑微,竟也是順手拈來。其實小五不要擁抱接吻,不要海誓山盟,更不是其它的什麼,多數時候,小五隻想討要一個讚賞的眼神,一句貼心的話。但她不知道要在張生這裏討什麼。她這樣放肆,不過是篤定他不會使她難堪。

終於,小五看向張生。張生細長的眼睛眯着,很亮,裏面似乎有心疼,還有不解。

張生低頭點着一支菸,抽一口,上前一步,靠近小五耳邊輕聲說,你這種女人很難纏的。

小五驚愕地瞪着他。

不過也好辦,我那方面很強的。

張生看一眼別處,回過頭時臉上帶着莫名的笑。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