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鳳兒的心事

文/苗月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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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小說中的人物安娜·卡列尼娜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鳳兒原來也是父母寶貝了十八年的女兒，雖然家在四川農村，但雙手不沾陽春水的日子也過了十八年，一切美好從十八歲終止。

那年鳳兒沒有考上大學，碰巧鄰居嫁到河北的女兒回孃家看到了鳳兒。告訴她河北如何如何好：不用擔糞上山，不用幹農活兒，一切都是機械化，有好多工作可以掙錢，最好的是站在房頂上就能看到北京天安門。說到最後一條鳳兒心動了，長這麼大她還沒坐過火車，最遠坐汽車去過縣城，更別說去北京看天安門了！所以她想隨這個姑姑去闖天下，父母其實不願她出遠門但拗不過她，鳳兒於是隨這個姑姑來到了河北。

這裏一馬平川，良田萬頃，眼界開闊，但是離天安門四百多里路，根本就看不着。姑姑也沒給她找工作，而是給她找了一個婆家。說白了就是八千塊錢賣給了人家。沒戶口，舉目無親，社會經驗少，鳳兒極不情願但無可奈何的答應了。

這家人兩個兒子，大兒子木納，常年在外打工，娶了一個外地媳婦生下一個女兒後跑了。鳳兒被介紹給他當媳婦，鳳兒不願意轉而介紹給老二，二兒子倒是高大帥氣，有點文化，因爲家裏窮，年近三十也沒有娶上媳婦，鳳兒成了這家的二兒媳婦。鳳兒上學時語文很好，有點小資，對愛情有美好的憧憬，多少次幻想自己穿上潔白的婚紗與心儀的愛人牽手走向婚姻的殿堂。可沒有婚紗，沒有鮮花，甚至還沒有看清那個人的模樣，一身借來的不合體的大紅嫁衣就稀裏糊塗的嫁爲了人婦。

呆了一個月，聰明的鳳兒就看出了這家人爲什麼窮：公公愛喫，只要是他想喫的花多少錢都不吝惜，在那個年代一個農民對各種大菜如數家珍是不是有點奢侈。父子三人一天三喝，微醺以後就開始各種爭吵，邊吵邊喝，無關家事，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耗上半天時間非要鬧出個子醜寅卯，一直到爛醉如泥纔開始呼呼大睡。婆婆不光愛喫，還懶做。三人掙錢不但沒掙下家產還欠下一大屁股外債。因此出名的不成攤兒，所以找本地媳婦困難。

鳳兒來了一年後生了個女兒，婆婆的臉拉得老長，又生個賠錢貨！跟老大的一個貨色。鄰居嫂子悄悄告訴鳳兒，大嫂就是嫌大哥不做主，婆婆天天打罵跑的。於是鳳兒要求分家！憑自己的雙手，她能過上好日子。當天晚上她就被丈夫暴打一頓：“你一個買來的外地人，又沒生出兒子，還要分家，反了你了！”

本來鳳兒沒指望丈夫對自己多好，懷孕時鳳兒嘴饞，眼睜睜看婆婆和侄女喫好東西，自己沒喫過一口，看到集市上賣甘蔗的，那油亮、黑紫的甘蔗勾起了鳳兒思鄉的情結，饞的不行，丈夫一句：“那有什麼喫頭。”鳳兒就默默離開了水果攤。孕婦常喫的核桃、水果風兒一樣也沒有喫過，天知道什麼營養沒有，女兒生出來那麼白嫩、水靈是怎麼回事！

生完孩子第二天鳳兒就下地洗衣服做飯，跟丈夫抱怨一下，他說：“老輩子人誰不這麼過！”可鳳兒看婆婆什麼都沒幹過，連打麻將都嫌煩，炕上的被子就沒疊起來過。她咬咬牙，就想分家，可這個想法也隨丈夫的一頓暴打煙消雲散。

鳳兒跑出去了，可能跑到哪呢，離家這麼遠。她躺在村外的麥秸垛裏心一陣陣抽痛，她看着滿天星斗，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媽媽，您在幹嘛？您一定想着自己的女兒此刻在暖暖的被窩裏甜甜入睡，可沒有，您的寶貝女兒從來沒睡過一個好覺。起早貪黑，整天家裏，田裏操勞……鳳兒在外邊哭了一宿，沒人尋找她，知道她是外地的也沒有可去的地兒，又回來了，她捨不得粉妝玉琢的女兒，也沒有錢。從此她再沒提過分家。決定出去掙錢！掙錢讓女兒讀書，帶她去大城市離開這個家。

鳳兒去附近一個體品廠做跆拳道服，剛開始一天掙十五塊錢，心靈手巧的風兒一個月就熟練了，一天掙五十塊。她拿着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婆婆、侄女、女兒、丈夫各買了一身衣服，女兒穿上新衣服特別高興，婆婆一臉嫌棄：質量這麼差！鳳兒默默的轉身回到屋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滾落下來，怎麼做都得不到婆婆的喜歡。其實那些工友姐妹下班都能喫到一口熱乎飯，衣服也不用洗，可她從來都是四點半起牀，做好一家人的飯，收拾好女兒的東西上班，下班再做飯，晚上洗衣服，收拾完家務就十點多了，可沒人心疼，丈夫也在附近體品廠幹活，從來沒問過她累不累，喫完喝完倒頭便睡，不打罵她就燒高香了。

有次鳳兒加班，中午一點多才下班，婆婆侄女都在飯桌前喫餃子，而女兒可憐巴巴的蹲在大門口畫畫兒，問她爲什麼不去喫飯，女兒眼淚汪汪的告訴她奶奶讓她等媽媽。鳳兒心疼的抱住女兒，給她買了袋速凍餃子煮了煮，看着喫得香香的女兒，離開這個家的願望更加強烈。

鳳兒掙的錢除了買家裏零花，還得供女兒和侄女上學，先給侄女買，買好的，女兒的從來減一等，丈夫從來沒給過她一分錢，月底還查她的錢哪去了，鳳兒得一分一釐的給他報賬，稍有不慎，就媽媽、姥姥地罵，各種羞辱鳳兒都吞到了肚裏，她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買新衣服是什麼時候了，她也從來沒看過幾百里外的天安門。

女兒上初中時有一次要生活費，鳳兒還沒有開支，向丈夫要五百塊錢，他說沒有。鳳兒明明看到他剛剛給了婆婆五千塊錢，從婆婆手裏要錢比登天還難。鳳兒義正詞嚴地指出：以後我掙得錢不會交給你了，而且家裏的花銷我也不管了，我掙的錢要供女兒上學。鳳兒直視着丈夫，絲毫不理會他的錯愕和憤怒。從此鳳兒買東西只給女兒，只做娘倆的飯，到高中畢業，她讚了五萬塊錢！

夏風是熱乎乎的，鳳兒用粗糙的雙手摩挲着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北京師範大學。她熱淚滾滾，哽咽着不敢哭出聲，一家人嬌生慣養的侄女正在屋裏看電視，她去年考了個大專，如果讓她聽到給丈夫進些言語母女倆又要受到呵斥。

鳳兒帶着女兒毅然離開了那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那個稱之爲家的牢籠，奔向了那個有天安門的地方、那個她從小嚮往的地方，她將在那個城市打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