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對於故宮來說,是極爲特別的一年。而在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回顧故宮博物院的創辦發展歷史,也就有了比以往更加重要的意義。

作爲初代故宮人,那志良1908年生於北京,17歲便進入故宮成爲一名職員,一直到1998年去世。他將自己畢生的時間都花在了守護故宮文物之上。那志良既是故宮文物的典守人,又是故宮博物院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者。

由那志良創作出版的《故宮五十年》,以1925年故宮博物院建院爲開端,再現了故宮博物院自成立以後近半個世紀的動盪歲月,涵蓋了故宮文物清點造冊、國寶疏散後方、文物出國展覽、文物運臺等諸多重要歷史事件。其中,有關抗戰期間百萬件國寶在戰火中南渡北歸、西遷東還的部分經過,更是首次在大陸披露。書中所記錄的內容,都是那志良親歷、親見、親聞,因此顯得尤爲珍貴。

以下內容節選自《故宮五十年》,較原文有刪節修改,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故宮博物院在北伐成功以後,雖然有過一次“廢除故宮博物院分別拍賣或移置故宮一切物品”的提案,經同人的努力,不久也就過去了。於是院務便積極展開了。展覽方面的情形,在前面已經談過了,現在我們要談的,是文物集中、審查文物,及文物流傳等。

首先談文物集中,在談這一步工作之前,先要把宮中文物貯存情形,略爲說一說。

宮裏的各宮殿,除了外廷的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與內廷的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地的正中大殿,是有一定的陳設外,其他各處,也與一般家庭一樣,除了起居室、臥室比較整齊,別的地方也是頗爲凌亂。庫房裏堆得滿滿的,有時亂雜得無法走路。故宮博物院對於這種情形,不得不加以整理,採用了兩個辦法:

一、凡是與禮制有關,或是供人蔘觀的地方,一切仍舊,不加變動。

二、其餘地方,由各館把所屬文物分類集中,存入各館的集中倉庫去,整理編目。

我被派的工作是集中玉器,和我一同工作的,一位是胡文光,一位是崔儀。胡先生的兒子在國民軍裏任司書,服務的一連,正好負守衛故宮之責,遂由連長介紹他的父親到故宮來任一名書記之職。剛一來的時候,大家知道他認識不了許多字,有些看不起他,但他有他的長處:第一,他自己瞭解自己的缺點,努力學習,每天很早到院,到了之後,便不斷地寫字;第二,他不畏辛苦,在延禧宮修建庫房時候,建築商要求每天七時開工,六時收工,胡先生擔任這一組的工作,自始至終,毫無怨言。那時,故宮博物院還沒有加班費的事。結果下來,大家都很敬重他,稱他爲胡大哥。崔儀先生本是在總務處擔任照料參觀的工作,因爲他做事勤慎,也由古物館把他調來,加入玉器的集中工作。我有這兩人的協助,工作非常順利。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故宮博物院舊照。

集中文物,先要由經辦人根據清室善後委員會所出版的點查報告,查出在某宮殿中有需要的東西,先寫好提單,送祕書處,審覈之後,通知館中,可以定期去提,才能決定提取的日期。這時,館裏面開一通知單給祕書處,載明哪一天去提,組長是什麼人,參加工作的是什麼人,需用工人若干名,祕書處根據通知,代開一正式組單,把他們派去的人,也寫在上面,然後通知警衛方面,派員參加監視,並通知總務處派定工人。

到了工作之日,組長憑那一張組單,向祕書處管鑰匙的人,領取工作地點及經過各門的鑰匙,然後會同全組人員,入內工作。把想提的東西找到之後,與提單核對,如果有附件、破傷等情形,在提單上註明,把提單交給祕書處的人,祕書處的人把東西交給古物館,算是完成了提取手續,大家同監視着,送入古物館的庫房。

接連着提取幾天,便停止下來,改做整理編目的工作。入庫整理,也照樣有那一套手續,通知祕書處、開組單、會同監視人員一同入內。並不是提到古物館,古物館的人就可以自己保管了,還要用出組手續會同監視人員及工人一同工作。

瓷器的集中工作與玉器不太相同

整理玉器,第一步手續是刷洗。一般的情形,玉器上都是積塵已多,要把灰塵洗去,同時把太監們在上面貼的小黃籤去掉。取下的小黃籤,像那些只寫着“二百三十七號”或物品名稱的,大半都丟棄了,有些仍然在洗完之後,貼了回去,例如在永壽宮提來一個雕漆盒,裏面有屜(金字四三號),屜上分成十幾個小格,原來是每一格里裝一件玉器,可是有幾個格子是空的,在這幾個空格子之中,各貼有小籤,寫着:

宣統十二年八月初三日賜皇帝用一件。

宣統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賞朱益藩。

八年八月初二日賞耆齡用。

八年八月初三日賞載潤用。

第一條所說“賜皇帝用”,講不通,可能是說皇帝拿出去送人了,不知道是送給什麼人。我們覺得這個雕漆盒沒有影印或展覽的價值,這黃籤還是暫時保存的好,想不到這件東西已運到臺灣,小籤仍然無恙。

又提過一個“描金紅漆八瓣盒”,是在民國以後買進去的,上面還貼着製做商號所得的獎憑縮印本,這個獎憑的話,是:“農商部獎憑,第壹叄貳號。出品地:直隸省。出品者:隆和。品名:漆器。前項備赴美國巴拿馬賽會展覽出品,業經本部審查評定,給與四等獎憑,以示鼓勵。此證。農商部部長周自齊。中華民國四年七月三十日發給。京都宣武門內、西單牌樓北、路東、隆和號。電話西局三百二十七號。”像這樣的浮簽,也都保留起來。

物品上小籤的丟棄,有些是應該的,有些是不應該的。例如上面只寫着“二百三十七號”的,我們既沒有他們的原賬冊,這個號籤是無用的,應當丟棄。至於品名小籤,是太監隨便寫的,他們既不懂古物,自然是有許多錯誤。可是清室善後委員會點查之時,就是根據了這個簽入了賬,以後故宮博物院的規定,名稱不經審查,不能隨便更改,儼然成了這件東西的定名,如果有人問到當時爲什麼有此錯誤登記,連個證明都沒有了。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玉蟬。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玉器洗刷完畢,用較小的紙寫上點査號數,貼在器上,登記完畢,依次放入庫房的大櫃子裏面。一年之內,日積月累,也提了不少東西,後來在齋宮成立玉器專門陳列室時,費時不多,便能完成,就是因爲有了這準備工作。

瓷器的集中工作,與玉器不太相同,在宮中,有幾個存貯瓷器的大本營,設備很好,沒有集中到一處的必要。例如:

一、景陽宮景陽宮在內東路,也就是後來的銅器專門陳列室的地點,後殿裏有十個大木櫃,以天干的字編號——甲、乙、丙……每個櫃裏,都做成許多小抽屜,與中藥店的藥櫃一樣。抽屜外面,刻有這屜內所藏瓷器的品名件數;抽屜裏面,還分出小格來,分裝瓷器。這一處共存有宋元明瓷器三千七百多件。原來貯藏得很好,自然仍存其舊,不必集中了。

二、景祺閣情形與景陽宮相同,有同樣的木櫃,櫃裏的抽屜也是一樣。這裏共貯存宋元明瓷器三千四百多件,也沒有集中。

三、皇極殿與寧壽宮兩旁配殿這一帶所存都是清瓷。國家在景德鎮設有御窯廠,終年在那裏燒,燒好之後,就往宮裏送,宮裏怎會用那許多瓷器?就選了這個地方,一桶一桶地堆起來,堆得高及天花板,總數有幾千桶之多,瓷器的集中庫房,是無法容納的,只好仍存原處,不予集中。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畫琺琅開光提樑壺。圖片來自故宮博物院官網。

此外便是端凝殿北小庫了。這裏所存的瓷器,都是“瓷胎畫琺琅器”,也就是俗稱古月軒的瓷器,古月軒瓷價值之高,是人所共知的,外間看到一件,視同拱璧,這裏有四百多件,真是了不起的收藏。可是,這個地方,陰暗潮溼,房頂也漏了,並且有許多件是放在地上,這是怎麼回事呢?可能是他們也在集中,這裏只是一個集中站而已。古物館自然把它們一齊運到集中庫房去了。其他散見各處的瓷器,大部也都集中了。

《四庫全書》最初鈔寫四份後續鈔三部

書畫的集中工作不難,因爲大批字畫,已經由清室集中到鍾粹宮與齋宮了,一律新箱,大銅鎖,這些箱中的字畫,雖不能說件件精品,也不至於顯然贗品;另外在景陽宮也發現有幾箱,卻都是整箱贗跡,打開一看,就不想再看下去了。爲什麼是這樣呢?可能他們在集中時,也會加以選擇,把這“至劣”之物,集中在景陽宮了。

圖書館把壽安宮闢爲書庫,設有以下各書庫:

善本書庫殿本書庫經部書庫史部書庫子部書庫

集部書庫叢書書庫方誌書庫重複書庫滿文書庫

佛經庫普通書庫觀海堂藏書書庫

圖書館的館址,也設在一起,他們的工作比較方便,書籍提到,分別入庫之後,便可以自行編目,不再有出組的手續了。

他們也有不能集中的圖書,是《四庫全書》《四庫薈要》,及《圖書集成》。

《四庫全書》原存文淵閣,建於乾隆四十一年(1776),是專爲貯存四庫全書用的,這一部大叢書,共收經、史、子、集四大類的書三千四百五十九種,分成六千一百四十四函,合計三萬六千三百八十三冊,完全是鈔本,真是一件偉大的工作。最初是鈔寫四份,除文淵閣的一份外,瀋陽的文溯閣,圓明園的文源閣,熱河皇帝行宮避暑山莊的文津閣,各有一部。以後又續鈔三部,分存在鎮江金山寺的文宗閣、揚州大觀堂的文匯閣、杭州聖因寺的文瀾閣。這七部書的存佚情形如下:

文淵閣《四庫全書》的第一部,完成於乾隆四十六年(1781),四十七年(1782)存入文淵閣裏。這是最好的一部,裏面還不免有挖補之後,忘記把字補了進去的,其他數部,竟有整幅空白,忘記作圖的事,公家辦事,總是不免馬馬虎虎。

文溯閣《四庫全書》的第二部,民國三年(1914),曾由東北運到北平,民國十四年(1915)又運回瀋陽,現在已無法知其下落。

文源閣《四庫全書》的第三部,咸豐十年(1860),英法聯軍之役,被毀滅了。

文津閣《四庫全書》的第四部,民國四年(1915)運到北平,現歸“北平圖書館”保管。

文匯閣續鈔三部之一。咸豐四年(1854),太平軍陷揚州,完全被毀。

文宗閣續鈔三部之一。道光二十一年(1841),鴉片戰爭,遭英軍毀損一部分;到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陷鎮江,完全被燒燬了。

文瀾閣續鈔三部之一。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陷杭州,建築物倒了,書也散失。當時藏書家丁甲、丁丙兄弟,冒險收了八千一百四十冊。光緒六年(1880),重建文瀾閣,丁氏弟兄送還閣中,以後續收補鈔,大體復原了。抗戰時曾運到四川,現在已不知其下落。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文瀾閣四庫全書》(局部)

《四庫薈要》,是在《四庫全書》中,擇其重要的,選出四百七十三種,鈔成一萬一千一百七十八冊,分成二千零一函,共繕兩部,一部存在御花園裏的摛藻堂,一部存在圓明園的味腴書室,便於皇帝隨時取閱的。這兩部書,比《四庫全書》繕寫得工整,書匣使用木料及製作,都比《四庫全書》講究。圓明園的一部,毀於英法聯軍之役,現在僅存摛藻堂這一部,有很好的木櫃貯存在那裏,也沒有集中的必要了。

除了上述文淵閣的《四庫全書》,與摛藻堂的《四庫薈要》之外,在文淵閣及乾清宮所存的《圖書集成》各一部,也是同樣情形,沒有被集中到壽安宮的庫房裏去。

文獻館保管之物,以檔案爲大宗,他們和圖書館一樣,把檔案集中到南三所的庫房去,便可以自由地整理編目,不受“出組”規定的限制。

文物審查工作在故宮博物院是非常重要的事

現在,我們該談文物的審查工作了。

文物審查工作,在故宮博物院,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們已經說過,點查之時,擔任“查報物品”職務的人,唱報名稱的根據,是物品上原籤,例如書畫,外面的簽上,都注有品名;或是宮裏太監在器物上貼的小黃籤,寫有器名,萬一這兩項根據都沒有,只有由他謅出一個名字來,如果他有一些古物常識,會謅得不離譜,如果他一點常識也沒有,他報的名稱,那真是不可想象,像什麼古銅痰盂(尊)之類的都出來了。以上這三種情形,除了物品上的原籤,大致不差外,其餘的都有審查之必要,太監們的原籤,也是靠不住的。

審查名稱之外,還要鑑定真僞。有人說:“宮裏的東西會有假的?”宮裏的東西有假的,而且不少。這些假貨是哪裏來的呢?其來源可能是下列幾條路子:

一、 大臣的矇蔽

從前專制時代,皇上的萬壽,大臣們都要送些壽禮,他們的師爺,便要早早地就張羅起來,希望得到一些真而精的東西,呈奉進去,博得皇帝歡心。不過,他們有一件事是放心的,皇帝根本不懂古董,把一張黑糊糊的山水畫,填上宋人甚至唐人的款,裝潢得好一些,給太監們送一些紅包,便萬事妥當了。宮裏面怎會沒有贗品?不過,這位師爺若是生不逢辰,正好是乾隆皇帝御極之時,那便要小心一點,否則主人在皇帝面前碰了釘子,自己的飯碗,也會發生問題,因爲乾隆皇帝多少是懂得一些古董的。我曾看過一個奏摺,是一位外放的大臣,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弄來幾幅宋朝人米芾的字,他以爲這是“宋四家”之一的字,應該是寶貝,繕折進呈,結果,皇帝在上面用硃筆批了四個大字:“假的不要”。碰了一鼻子灰。清代十個皇帝,有幾個懂古物的?假貨怎能不充斥內府?

康熙時,有一位著名的大臣高士奇,也是一位收藏家,在他的著作《江村書畫目》裏,把自己的畫,分做九類,其中一類是叫作“永存珍祕”,註明是真品而值昂的,自己保存,從不示人。有所謂“進”的,用以進呈;有所謂“送”的,用來做饋送之需,都註明“贗跡且值極廉”。高士奇本是一位畫士,康熙南巡,欣賞他的作品,把他帶回京來,官運亨通,位至列卿,精於鑑賞,又深得康熙的知遇,他還拿贗跡進呈,其他的人,那些根本不知什麼叫真,什麼叫僞的,怎會不以僞品充貢呢?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高士奇(1645-1704年),字澹人,號瓶廬,又號江村。清代官員、史學家。

二、太監的抵換民國以後,太監的盜換,已然是毫無顧忌的事,中正殿之失火,也就是盜換太多,一火了之。清室善後委員會點查養心殿時,發見有內務府報告失火情形及修理火場價單各一紙如下:

謹查五月十三日(即一九二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夜,德日新失慎,延及延春閣、靜怡軒、廣生樓、中正殿、香雲亭六處,經臣等會同王懷慶、薛之珩、聶憲藩等,督飭消防隊當場救護,遂即會商清理人底辦法。……現在清理完竣,所有檢拾熔化佛像經板銅錫等項,共五百零八包;金色銅片及殘傷玉器等項共四十三箱。復經臣等前往詳勘,恭查殘缺佛像,亟應量加修飾,敬謹供奉,焚燬經板情形較輕者,擬交中正殿尊藏保管,其熔燬銅錫玉器等件,擇其完整者四十九件,交進;其餘殘缺不齊者,交由中正殿司員,妥爲收存。謹此奉聞。

事實上,焚燬不止六處,除報告中所列六處外,還有慧曜樓、吉雲樓、碧琳館、妙蓮花室、積翠亭、玉壺冰等處。所毀房屋以多報少,則火後燼餘,也必定以多報少了,矇蔽惡習,已成習慣。關於此事,慎言著《故都祕錄》裏,所記載的是當年溥儀相信英國教師某人之言(按當是莊士敦),想要大肆點查古物,宮監盜賣已久,懼罪縱火所致,其說頗可信。懼罪能出以縱火一途,所盜賣之多,可以見了。盜賣之外,兼以盜換,宮中怎會沒有贗品?

基於上述原因,審查委員的聘請,是相當重要了,各按照所保管的文物性質,分別聘請專家。

古物館所聘請的委員,有:

丁佛言 關冕鈞 郭葆昌 容庚 廉南湖 福開森

王禔 鄧以蟄 朱文鈞 吳瀛 陳漢第 沈尹默

俞家驥 柯昌泗 溥侗

圖書館的專門委員,是:

盧弼 陶湘 洪有豐 劉國鈞 朱希祖 朱師轍

傅增湘 陳垣 張允亮 俞家驥 趙萬里

文獻館的專門委員,是:

陳垣 孟森 胡鳴盛 馬裕藻 汪申 朱啓鈐

傅斯年 顧頡剛 羅家倫 梁思成 陳寅恪 錢玄同

朱希祖 徐炳昶 吳承仕 周明泰 齊宗康 蔣廷黻

吳廷燮 姚士鰲 鮑奉寬 鄭穎孫

審查的情形,圖書館、文獻館方面,可能是專門委員隨時到院,在各庫房中做指導的工作,因爲我個人不在這兩館工作,而來臺職員中,除了已故的梁廷煒先生是在圖書館工作外,沒有其他的人來臺,不知其詳。這裏只把古物館方面的情形,簡述一些。

古物館保存古物,品類不少,成立了審查委員會的,只有銅器、瓷器、書畫三項。

銅器的審查會是由副館長馬衡先生主持,他是北大教授,講金石學,容庚、唐蘭都是他的學生,他把容庚先生約來同做審查工作,院裏職員,由吳玉璋先生經管其事,這一組因爲文物量數比較少,人員配備整齊,很快便把全數審査完畢。

瓷器的審查工作,由郭葆昌委員主持,時常來參加工作的委員是福開森先生。郭先生的研究瓷器頗有聲望,把故宮的瓷器找出一個系統來,是他的功績,雖然現在有人批評他有一些錯誤。他曾替袁世凱到景德鎮燒過一窯洪憲瓷,他曾與工人一同工作,親自入窯查看,所以他對瓷器的瞭解,比別人要深刻一些。院裏職員,由李鴻慶先生經管其事。瓷器的數量太多了,完全審查完畢,不是一時辦得了的。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秋山圖》。巨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書畫的審查工作,參加委員比較多,關冕鈞、郭葆昌、廉南湖、福開森、鄧以蟄、朱文鈞、吳瀛等委員,都是常常到的。審查的手續,是在審查之日,由院中經辦其事的朱家濟、牛德明等先生,先把準備審查的畫掛好,手卷、冊頁,放在桌上。委員來後,自己先看一遍,等委員到得多了,大家一齊走近一畫,共同研究,把決定的意見,由朱家濟先生登記在簿子上,然後再去看第二張。這個辦法,產生了一個毛病出來,有一個人先開口說出了“真”,別人也就不好再說“假”,大家本是爲了來看看畫,誰還和人去爭執,就這樣定了案,朱家濟先生本是家學淵源,對於古畫頗多經驗,每次審查結束,他總不免生一陣氣。

傳拓和刊印都是文物流傳的主要方式

現在,我們談文物流傳。

文化的宣傳,流傳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故宮博物院的流傳工作有二:一是傳拓,一是刊印。

在印刷術沒有發明到照相影印之前,對於銅器的形制、銘文,流傳方法,只有傳拓。著名的散盤,外間難得拓本,在清室善後委員會時,便有人出高價想得一張銘文拓片,後來只好由院中傳拓,公開發售,每張要賣到五十元,買的人仍是很多。現在,各部門都在發展起來,傳拓工作,也擴充到嘉量、宗周鐘、曾伯琦壺、頌鼎、大鼎等。這時珂羅版的印刷已普遍了,就鈐拓一張之後,把它們影印出來,像散盤、嘉量、宗周鐘等,還有與器形原大的印本,每份只售六角。拓片的生意漸漸不成了。

故宮所藏印章,也是不少,一部《金薤留珍》,就有一千多方,以前曾經鈐拓過二十四部,費時費事不少,現在把原來鈐拓本影印起來。又有毓慶宮藏漢銅印、避暑山莊藏漢銅印,也都鈐拓一份,再根據拓本影印出來。

刊印方面,自己設立了照相室,自己設立了印刷所,非常方便,當時出版刊物,定期性的,有:

故宮月刊是古物方面綜合性的定期刊物,每月一冊,以法書、名畫、銅器、瓷器、玉器爲主,也加入一些雕刻、文具、漆器、琺琅之屬。

故宮週刊性質同上,每週出版一次,大小與一般畫報相仿,是用四開銅版紙,兩面精印,內容比月刊廣泛,凡是本院文物,無論古物、圖書、文獻,以及宮廷建築等,各方面的材料都有。

故宮書畫集僅印法書與名畫,不摻雜其他文物,原則上也是每月一冊。

史料旬刊每旬出版一次,專載各項檔案中的重要史料。其屬於專刊性質的,種類更多,法書方面的,如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褚遂良倪寬贊、陸柬之文賦、顏魯公祭侄文稿、唐明皇鶺鴒頌、唐人月儀帖等;名畫方面,如盧鴻草堂十志圖、刁光胤寫生花卉、趙幹江行初雪、李公麟白描免冑圖等;圖書方面,有各種書目、射陽先生存稿、淮海居士長短句等;文獻方面,有三藩史料、清代文字獄等。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快雪時晴帖》。王羲之。

其他如各種明信片、書畫單頁、日曆、賀年片等,名目繁多,不一一列舉。

現在談參觀地點的擴充。

故宮博物院在院外所屬地點,也開放參觀了幾處:

一、 太廟

太廟是明清兩代供奉列聖功臣的地方,列爲大祀。凡是登極、親政、監國、攝政、大婚、上尊號、袝廟、郊祀、萬壽、冊立、凱旋、獻俘、奉安梓宮、每年四孟,及歲暮大袷,都要祭告,殿外松柏林立,許多白鶴棲息在這樹林之內,故宮博物院把太廟闢成公園,白鶴棲息的松林,用鐵絲圈起來,不要遊人擾亂它們的生活。

二、景山

景山在神武門的對面,一座土山,上面有五個亭子,正面一個,兩旁各有二個,排列得很整齊。這裏在元時,爲“御苑”,又叫“後苑”,範圍比現在爲大。《順天府志》卷三引《析津志》的話,說:

厚載門,禁中之苑囿也。內有水碾,引水自玄武池,灌溉種花木,自有熟地八頃;八頃內有小殿五所。元代諸帝,嘗執耒耜以耕,擬於籍田也。

明代纔有景山,是把鑿紫禁城護城河的泥土堆積而成。元時宮城,並沒有護城河。有人說這不是一座土山,裏面藏有煤,所以叫“煤山”,這是不可靠的。明時雖有景山,山上無亭,山後卻有壽皇殿、觀德殿,位置在山後偏東之處,不是現在的壽皇殿。

清乾隆十四年(1749),改建壽皇殿於景山中峯之北;乾隆十五年,又在景山上左右五峯之頂,各建一個亭子,當中一個名萬春亭,左邊兩個,是觀妙、周賞;右邊兩個是輯芳、富覽。山上遍植松柏,翠色參天。山下有倚望樓,山的東麓,有一株古槐,明思宗殉國時,就縊死在這株樹上,故宮博物院在這裏樹碑一座,上書“明思宗殉國處”。

景山常常被作駐兵之所,張勳復辟之時,在山巔架炮與崇文門駐守的段軍互相射擊。馮玉祥軍隊在北平時,時有警報,爲安撫人心,也曾在景山架高射炮,馮軍去後,高射炮並未攜走,我們好奇,上山看看高射炮是什麼樣子,走近一看,原來是兩個車輪,架着一個竹筒,上面覆以油布而已。

景山也開放參觀了,參觀故宮完畢,有許多人都到這裏瀏覽一番,九九登高之日,來的人更多了。

三、神武門樓

神武門是紫禁城的後門,故宮博物院成立之時,外廷三大殿已與內廷隔開,成立了古物陳列所,神武門變成故宮博物院的大門。這裏陳列了一些鸞駕儀仗,也開放參觀了。

與歷史文化無關的東西存之無用

現在談到修繕工程。

宮中建築,本來非常牢固,有些看着破舊的,是年久失修之故。故宮博物院想把內東路各宮殿,一律闢成古物館的專門陳列室,便大事修繕。所謂東六宮的,是:鍾粹宮、景仁宮、承乾宮、景陽宮、永和宮、延禧宮。延禧宮因爲破壞不堪,在這裏修建一個新式的庫房之外,其餘五宮及齋宮,都加以修繕,闢爲專門陳列室,前面已經說過。內西路的鹹福宮也經修理,闢爲乾隆御賞物陳列室。

另外比較大的工程,是景山上五個亭子的修繕及神武門前馬路的改道。景山上的五個亭子,高聳在山上,破舊不堪,太不雅觀,一律加以油漆彩繪,遠遠望去,好看多了。神武門前的路,本是北平東西城交通要道之一,路面既窄,又是土路,兩面汽車對開,僅能勉強通過,遇到陰雨,泥濘不堪。自從故宮博物院開放參觀以後,常常擁塞不通。故宮博物院與北平市政府工務局合作,在景山的北上門,與萬歲山門之間,開闢一東西大道,於是北上門變成了神武門前的又一道門了。原來的路,堵塞不用了。

最後應當提到的事,便是處分物品了。

處分物品的動機,是覺得宮中有許多與歷史文化無關的東西,存之無用;還有一些東西,存之日久,已將腐毀。不如把它們處分掉,爲博物館籌一筆基金。這個擬議,經理事會通過,並呈經政府覈准之後,就開始籌備起來。

處分的物品,是金砂、銀錠、茶葉、藥品、布匹、衣服等,由理事會主持,祕書、總務兩處執行。

95年前,故宮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故宮博物院舊照。

金砂是由金店裏派人來熔成金塊,然後與銀錠一齊出售,金銀有一定行市,是沒有問題的。

其他各物,本打算整批標售出去,可是沒有人肯大批買去,因爲大部是腐壞不堪用的。例如茶葉,七間大殿裏堆得滿滿的,其中除了少數的普洱茶、茶膏,還可用外,其餘的完全無用了。不得不採零售辦法。記得出售不久,我也用了三元買回一箱碧螺春茶葉回去,回到家中,父親一看便說這茶葉已無用了,告訴我不要再買,後來我看到同事及外面的人,每次都買幾箱回去,我心裏想,這些傻瓜,花錢買廢物。再一打聽,他們買了回去,把茶葉往垃圾箱一倒,拿着空錫筒到打磨廠去賣,每個可賺一二元,因爲這錫罐都是上好的錫,賺了錢還得一個小木箱,真是何樂而不爲。原來我纔是傻瓜呢!

綢緞的銷路不壞,買過的人,不少是上當了,因爲綢緞放日久了,已不牢固。記得有一次,由庫裏提出一批牙白色的料子,是絲織品而較厚,有人看出,用它做西服褲子最合適,傳說出去,總務、祕書兩處的人爭着搶購,半天時間,已經搶光,三館人員,得到消息,已來不及了,大家不免有怨言,誰讓自己不是近水樓臺呢?但是,他們花了手工錢,做成之後,穿了不到一個星期,褲腳下便都破了。衣服的情形,也是如此。

藥品根本不多,也被近水樓臺購完,有一位同事深以未買到宮中的“萬應錠”爲憾,另外一個人安慰他說:“希望老天爺保佑您不生病,比存藥好的多呢!”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