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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商引资不行了，焦虑的村长决定招善引智，把本县最大社会组织引进乡村，试图为乡村注入新的动力。

文 | 邓飞

老谢大名叫谢培强，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为上千房子做各类设计。但没想到，他最满意作品竟然是福建省安溪县义工协会，一个社会组织。

超过5000名注册义工，每天都在安溪县做各类社会服务，持续提振这个县城的善良、温暖和文明。

4月底，我们走进安溪县，试图勾勒这股强大社会力量的来龙去脉，供他县伙伴参考学习。意外的是，当地乡村找上门来，邀请我们去乡村，探索一条嫁接共创的新路子。

老谢的觉醒

五年前的8月，朋友带老谢去泉州参加一个助学公益晚会。白天，他被安排抱一个募捐箱，走街串巷去筹款，共筹集了1000多元，这恰是一个孩子一年生活费。

回来后，他陷入某种亢奋状态。和马云老师一样，他带着6人在他家，宣布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在安溪建立一个公益团队，要给人民做好事。老谢慷慨激昂讲述梦想，但听众们面面相觑，他们其实就是老谢的上下游供应商，做各类糊口小生意，现在要去做什么虚头巴脑的公益，但他们又不好意思坏了老谢的兴致，毕竟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们，仗义的热情的老谢一直就是他们的头。

安溪县，古称清溪，位于福建东南沿海，隶属泉州市。台胞主要祖籍地，铁观音乌龙茶的发源地，被称“中国茶都”，人口120余万人。

按理说，老谢的上头是泉州义工俱乐部，但上峰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地方伙伴自谋生路。但老谢还是找他们讨要印着义工名号的十几套红马甲和一面红旗——这其实是一个合法性，明末努尔哈赤拿出十几幅祖上传下来的盔甲，就令革命群众自觉拥戴。

第一次亮相是去龙津公园捡垃圾，开练，本来也没啥事，但身上红马甲很快引起路人围观。老谢熟人多，一些人还以为老谢倒啥霉了，像上海滩大佬黄金荣扫大街一样，指指点点，老谢有口难言，怪不好意思的。还有人过来还问老谢一个月拿多少钱，老谢说大爷我们这是做志愿者，不拿钱。

大爷笑了，摇着头走了。

回到家里，茶碗在手，老谢满血复活，又眉飞色舞起来，给众人打鸡血。

做领导者，必须要有打鸡血的能力，因为他们始终要激励大家勇往直前。他也没有吹牛，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和他们捡垃圾。

爱人也被老谢发展成为志愿者，负责做后勤，但人越来越多，他们需要一个新场地。

微信群里，老谢很快筹到8000多元，租了一个门店。办公桌、电脑、办公椅、泡茶台、茶具还有各类物资，很快送上门来。

脸上若无其事，但老谢心里极为震惊，他做了那么多年商业，第一次看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真真是一呼百应。

什么人来来了，什么活动都在做，热火朝天，野蛮生长。

有一个五保户老人瘫痪两年多，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房间狭小，还不通风。老谢他们去看老人，忍不住连续出来呕吐几次。

老谢制定了一个长期帮扶计划，买来床和桌凳，换了另一个通风采光比较好的房间，每半个月过来帮老人洗澡、打扫和清理，做一餐饭菜陪老人家一起吃饭。当地政府知晓后，专门安排一人照顾老人起居。

湖头镇产贤村一个陈姓家庭，一家五口，有三人智力残障，无劳动能力，挤在摇摇欲坠的土房，靠低保勉强维持生活。

两个多月，老谢他们造出一栋新房，并带着各类物资，一起送给陈家，令他们喜极而泣。

这些故事被流传出去后，打动了更多市民来参与。这就是民营公益正确的路子——市场之路。

老人卧床两年，无人过问，残疾家庭生活艰难，被视为社会累赘，但老谢他们为什么两眼发亮，快速扑上去，尽心尽力呢？一方面是义工奉献精神，更因为社会组织就是要询贫问苦，救民于水火，社会才会给予他们更多支持，实现某种正循环。

没有公权力，没有财政供养，没有其他活路，只有认真踏实把事情做好，去解决问题，来自民间的社会组织才能打开生天。

没有组织，就永远是乌合之众

2015年底，义工300多人了，“大家嗷嗷叫，积极性特别高涨”，但各有各的想法，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总是在扯皮吵架闹矛盾。

这是很多社会组织共同问题。人多，都想做好事，但缺乏组织化，看上去热闹红火，但一触即溃。

老谢决定要推动组织化。12月，老谢当选为会长，任期五年。他搭建团队，开始做组织建设：

1、每个月，一场志愿者培训，实现思想统一。每个月为当月生日的义工集中举办一场大型的生日派对,所有的义工以家人称呼，没有上下级区分，让他们感觉到义工在这个大家庭都是兄弟姐妹。

2、建立秩序。义工要完成一定工作时长，才能领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义工服。每次活动都有一个领队负责带队，每个参与的义工都可以成为领队。

3、搭建管理团队，做好分工，每周一晚上开一次骨干管理会议，针对上个星期的活动进行总结，提出和解决问题，为下个星期的活动提前规划等。

秩序建立，工作开始有条不紊，但新的问题是事务繁杂，太消耗人，直到他碰到了一个叫道一云的一站式智能工作平台。

老谢设法联系上该软件负责人，获得免费使用。他对我展示了这个组织神器。

1、注册义工全部信息留存。

2、所做工作、服务时长都有记录。

3、一键生成海报，随时发布活动通知、新闻通稿和义工生日祝福等各类信息。

老谢自己还设计了一套模块，在手机上就可以编辑，快速做成一份新闻简报发布。诚实说，这是我在县域里见过最有感染力的传播方式。该份简报有发布时间、活动主题、照片、活动内容、义工协会的口号，还有一个二维码，坐等被感动的读者扫码成为新的义工。

2016年8月，安溪义工协会注册完成，有了自己的合法身份和对公账户。次年1月，县宣传部长授予中共安溪县义工协会党支部牌印。

有了这些合法性，县政府一些部门找上门来。残联、妇联等部门有工作任务，也有工作经费，但他们缺乏做好社会服务的能力，最主要的是，政府一做事，就需要增加编制和财政拨款，成本太高。

之前，一些政府部门通过招聘临时工等解决问题，却又制造了很多新问题，譬如“临时工“一度变成了政府推诿责任的代名词。

现在，政府发现，

1、社会组织做事更靠谱。

2、不需要政府编制、人员社保和工资，即便需要一些购买费用，但成本还是较低。

3、出了问题有人负责，而不会把火烧到政府。

而对老谢他们来说，现阶段，能得到一个机会，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义工协会和多个政府部门形成合作，构建了助老、助学、助贫、环保、禁毒、导诊、关爱留守儿童、儿童五防教育、消防宣传教育、民间河长、免费奉粥、公益学堂、服务驿站交通秩序维持和大型活动安全保障等模块。

安溪县残联购买了义工协会服务，一年20万元，成为来自政府最大一笔采购。

老谢他们希望做好每一项服务，争取更多政府采购。他提供了一份数据，他们天天坚持向70多位老人家免费奉粥，每周一进入医院导诊服务，每周六、天的公益图书室成了孩子们最喜欢呆的地方，每个月走进敬老院和孤寡老人家里关爱老人，每个月走进社区开展义诊义剪活动，服务了安溪100多名残疾人家庭,每个月每户三次的卫生整理打扫等，一年下来超过上千场的公益活动。

义工协会成为安溪最大执行网络，也引起县外基金会们的青睐——他们筹款后，要做更多项目，把钱安全花出去。而要进入安溪，和成熟的安溪义工合作，可减低成本，还可保障项目安全。

安溪义工协会，从基金会申请资金用于本地项目，同时还获得该项目资金的百分之十，做执行费用。

革新之路

截至今年4月，安溪义工协会已有5000名注册义工，遍布全县，共成立13个乡镇分队，2个服务团和36支服务队，长期帮扶400多户贫困家庭，资助了100多个贫困学子，筹集善款和物资累计600多万元。

安溪县华侨职业学校提供了几间办公室，老谢特意做了一个公益学院，“专门给义工们上课”。

4月25日下午，我来到了安溪义工协会。周边几个县市伙伴陆续赶到，我们一起讨论、研究各自问题。

挂满锦旗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大泡茶台，老谢端坐中间，给大家泡茶，各类茶诨打科，他的爱人给大家切洗各种水果。大家欢声笑语，有如一个大家庭。

龙岩市上杭县义工协会会长张建良，想做养老。县民政局在很多村庄建设了服务老人的幸福院，但房子盖好后，没有多少老人来，只好关门上锁，商业组织一看不赚钱，还要持续投入，敬而远之。上杭义工想盘活这些闲置资产，做乡村老人服务。花开岭案例库里，江西省瑞昌市武蛟乡，将一个废弃的小学交给本地老人，支持老人自组织各类协会，发展了幼儿园，菜园和手工坊等模块。废弃空间变成了一个生气盎然的老人俱乐部，并持续生发乡镇公益基金等新事务。

福州市永泰县义工协会会长林秋枫说，他们发现当地山区一些空巢老人无法继续劳作，田地抛荒，梅子李子烂在地里，社会组织能否接下这些土地，引领城市义工来做各类种养，既帮助老人家庭，也能支持团队自我造血。模型一旦成立，就可以解决山区很多问题。

李明卫是漳州市华安县义工协会会长，他比较关切县城社区治理问题，他刚获选一个社区业主委员会主任，他想做好社区，再来对接乡村农产销售。而花开岭在山东邹平收集了一个社区治理方案，要点有三：

1、建立预算制，让业主安心。

2、全程事务透明公开，让业主放心。

3、分享社区任何收入，让业主开心。

老谢也有一些要解决的问题，

1、他们都是各有职业的志愿者，不拿工资，但组织的正规化，工作人员的专职化是趋势，如何实现？

2、支撑正规化、职业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3、组织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

今年以来，花开岭和青螺学堂等10余家机构，倡导“强壮我们的社会组织”，支持第一批200个县域社会组织的发展，并推动县域社会组织沉入乡村，和三农实现融合互助，助力本地乡村振兴。

在闽南金三角，我们决定建立一个开放协作网络，

1、花开岭向伙伴输入优秀案例，支持伙伴提升社会服务能力。

2、组建一个混搭团队，为本地义工和各类社会组织，提供培训和学习。

3、形成一个共同学习和创造机制，支持彼此的可持续发展。

社农嫁接的试验

晚上9点，大家聊得兴高采烈，又进来了一拨人。老谢介绍说，这是安溪义工在乡村的队伍，领头的就是一个村主任，帅气，却一脸倦色。

今年44岁的陈志坚，一直在佛山做无线电器械服务。直到一天，他收到了一份来自家乡的通知。村里把他选成了村主任，请他回家来发展村庄。

村庄叫经岭村，地处安溪笔架山东坡，占地6平方公里，有3个自然村，常住人口3300人，距离县城20多分钟。

十年前，安溪定下“工业强县”基本策略，倡导全县走一条“以工带农，工贸联动，和谐发展”的路子。老支书是一个能人，深耕村庄二十多年，最后一举集中200亩土地做开发区，引进藤铁等工厂。

除了铁观音，安溪还有一“铁”，那就是藤铁工艺品，是中国最大工艺品出口基地。

上千外地工人进入村庄，租房、消费和新的投资，贫困经岭村很快获得发展。2011年，经岭村被评为“全国文明村”，三届了，今年很快重新审定。

“这块牌子不能在我手里没有了。”志坚感觉焦虑。如果一些指标达不到，譬如经济、就业、村容村貌等，文明村可能被撤销。

但，村庄发展碰到天花板了，第一期工业园土地一次性付清50年租金，对村财政贡献递减。再能拿出的土地不多，一场疫情过后，藤铁厂外贸订单消失，企业正在艰难转型，对外的招商引资也变得困难了。

一些富裕的村民去了镇上或者县城，村里约有700多亩土地抛荒，人口持续减少。

这个令安溪骄傲的全国文明村，到底如何发展下去？

志坚和他的团队一直在苦苦思考，“这比在佛山做生意难多了”。他希望我们能走进村庄，一起想想办法。

村上山坡上有一个寺庙，石雕精美，造价不菲，由众人出资筹建，寺庙有一个较大广场。庙后山上，一条宽敞新路通往彭德清指挥部旧址，彭是粟裕麾下将领，后入朝作战，他的27军是唯一全歼美军整个团的部队。

乡村风景秀丽，吸引很多人爬山。2019年最后一天，该村入选第二批国家森林乡村名单。

在佛山，志坚做过志愿者，回到家乡，看见老谢他们来乡村帮助孩子，也就成为安溪义工。

我们坐下来，列出每一项可以支持乡村发展的优势，共识一条条凸显：

1、产业一定是乡村发展的重中之重，但疫情令经济下滑，拉投资盖工厂修马路等在一段时间此路不通了，我们不须强求，顺势而为。

2、新阶段，新的文明村应该有新的内容。之前是工业强村，现在是青山绿水，生态优先，绿色发展。

3、探索用新的文明来吸引流量，生成新的产业，转而服务和发展乡村经济。

基于以上共识，我们决定作如下一些探索：

1、在文明村的基础上，引进安溪义工协会做福建第一个公益主题村，动员和组织本村村民，组建服务队，分别做好老人、孩子、助学、助残等服务。

2、作为激励，经岭村拿出一些抛荒田地，交安溪义工使用，成为安溪义工协会的第一个营地，让田地丰盛起来。

3、义工协会组织伙伴进入村庄，各类活动，持续裂变，生成较大流量。根据这些流量的需求，村庄做好相关服务，增加游学、土地认领，有机食材种养、周末亲子等活动。

4月20日，领导人在陕西调研强调：生态本身就是经济，保护生态就是发展生产力。

身处剧变，我们多方尝试走一条创新之路。经岭村保持定力，集中生态优势资源，稳定基本盘后，再嫁接安溪义工的文明、人力和传播等资源，长长联合，各尽其能，相互成就，各美其美。

- 花开岭出品 -

编辑 | 咖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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