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到一個人身上就成了山。而落在有的人身上,自己卻活成了一座山。
不同於一戰被定義爲“帝國主義之間的戰爭”,雙方都沒有什麼正義性,二戰那段歷史時期被後世定義爲“侵略與反侵略的戰爭”,法西斯是邪惡的,反法西斯聯盟是正義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不容置喙。
從總體上來說,二戰肯定是一場正義與非正義的較量,這是整個大時代的背景,但大時代中,也有着清晰可辨的雜音。
比如對於波蘭人來說,他們很難認可與德國法西斯同時攻入國內並製造了卡廷慘案的蘇俄軍隊是正義的一方。
對於一直苦受蘇俄民族政策困擾的烏克蘭人、韃靼人、車臣人……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加入了自認爲有利於本民族解放的事業,投身於德國組織的聯合軍團中倒戈一擊,爲此在戰後也承受了更爲苦難的流徙、清除等慘重代價。
亞洲的東南亞戰場上,也發生着類似的情況,由於東南亞是殖民“重災區”,在歷史上一直被英法西葡等列強長期盤踞,很多小國國民對西方殖民者早已恨之入骨,所以日本人在這裏推行“大東亞共榮圈”、共同對付西方殖民者的概念也迷惑了很多東南亞民衆。日本人在緬甸、泰國、越南等國家民衆的心目中,也被包裝成了“解放者”的假象,以至於中方遠征軍入緬抗擊日寇時,被很多當地人視若寇仇,認爲是英軍的幫兇。
本文的女主人公,在八十年前,還是一位越南少女。
戰爭帶給這位越南女孩的傷害,則是多重的,既有肉體的,也有精神的;既是有形的,也是無形的;既是有期的,也是無期的、刻骨銘心永生的。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越南歷史上可謂是多災多難,人民始終沒有實現過長時間的真正的統一和自由。
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它根本就不是獨立國家,而是華夏的一部分,大多時候是附屬國,依附中原文明存在。越南這片土地上也少見統一局面,更多是在分裂狀態中,王朝更換頻仍。
進入近代之後,更是命運多舛,從19世紀中葉,被法國逐步佔領,成爲地道的亡國奴。
二戰爆發後,前門走狼,後門進虎,法國人走了,日本人又來了。
一切沒有多大變化,越南只是不停地更換主人。
日本人沒有給法國維希政權太多尊重,表面承認法國對越南的宗主權,但入據越南之後,越南就成爲日本的戰爭工具,他們在越南開辦了工廠,利用越南的勞動力,爲自己生產軍用品,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大後方。
實事求是地說,日本佔領越南期間沒有遇到大規模的抵抗。
因爲日本採取了欺騙性的宣傳,把自己打扮成爲越南的拯救者,說黃種人、亞洲人都是朋友,自己是爲了驅逐西洋人、拯救越南人而來,是爲了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的。
別說,日本侵略者的宣傳很有欺騙性,越南人很愛聽,有不少人都被洗腦,當了真,對日本的統治很配合,很馴服。
因此日軍在越南的暴行,比在中國相對要少了很多,投桃報李,越南人對日軍的反抗和仇視程度也不多見,甚至在二戰結束後,越南抗法戰爭烽煙再起之時,很多日本兵留下來支援越南抗法鬥爭,本文女主人公的另一半,就是其中一員。
你和我,男和女,同在一片藍天之下朝夕相處,日本士兵跟越南當地女性,就發生了若干你情我願你儂我儂的故事。
越南女孩叫阮芝璇,別看現在已經彎腰駝背、白髮蒼蒼,耳聾眼花,但老人家當年卻是一個眉清目秀,容貌俊俏的女子,識得有情郎之時,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
一支日本軍隊在她的家鄉駐防,當地越南老鄉不可避免地要跟這些日本兵打交道,發生一些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這些日本兵遠離家鄉和親人,沒有一個精神不是孤獨的,身體不是飢渴的。
他們都是中了日本軍國主義毒害的年輕人,不遠萬里來到東南亞戰場,充當天皇的炮灰。
但他們也有血有肉,也是人,也需要安慰、需要傾訴,需要理解,更需要愛情。
日本國民當時的文化程度和情商都不低,經濟情況遠非越南本地人可比,又是佔領軍的身份,所以就有不少越南妙齡女子的心,被這些東洋兵俘獲;阮芝璇也是其中女子之一,她的征服者是一名日本軍官。
這個軍官有文化有修養、舉止灑脫,能說會道,很快就贏得了阮芝璇的好感。
兩人在一起無話不談,關係非常融洽,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因爲年齡相當,性格合得來,後來發生的事跟所有情竇初開的情侶一樣,熱戀、同居,結下愛情果實——有了孩子。
可是好景不長,異國戀曲早晚有一天會隨着軍事行動的結束而結束。抗法戰爭勝利了,日本軍官丈夫無論愛與不愛,舍不捨得,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回到國內。
分手的時候,依依不捨,日本小夥子對阮芝璇說:"親愛的,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接你。"
男人的話靠得住,豬都會上樹。哪怕豬都上樹,男人的話也靠不住。
阮芝璇不這樣想,她覺得哪怕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變成豬,自己的男人的話也不會食言。
於是她開始默默地等,哪怕喫盡千辛萬苦,也要等丈夫回來團聚,一等就是一個多甲子。
歲月是把殺豬刀,當年如花似玉的越南姑娘,如今已經是滿頭銀髮,她的青春小鳥已經飛走了,再也回不來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我們總在說是彈指一揮間,可是對於思念情郎的人,卻度日如年,忍受着無窮無盡的煎熬。
爲了度過難熬的日子,爲了表達如飢似渴的感情和真摯的愛,爲了假裝丈夫還陪在自己身邊,她把丈夫留下來的衣物精心做了一個大大的人形枕頭,在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依偎、擁抱、摸撫着那個假丈夫。
在阮芝璇眼裏和心裏,它分明就是自己的男人,能給自己一世無盡溫存的丈夫。
兒子一天天長大,無法理解母親的行爲,告訴母親那個傢伙不會再回來了,甚至爲此還痛斥母親,但阮芝璇心中,信念像磐石一樣堅定,她深信丈夫總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面前,重溫往日舊夢。
隨着歲月的流逝,越南跟日本兩國也化解了歷史惡怨,關係開始正常化,2017年,當時已經是94歲高齡的阮芝璇的故事被日本記者得知,寫成了文章,傳到了日本,隨後,阮芝璇很快就成爲了全日本聞名的女“網紅”人物。
日本國民對阮芝璇的遭遇非常同情,據說連天皇夫婦也被她對愛情的執着而感動,不僅促成了她與丈夫在日本的一次相見,還親自接見了她。
原來,阮芝璇的丈夫回到日本國內之後,早已娶妻生子,頤享天年,沒想到九十多歲了,還能有機會被“前妻”尋上門來。
令人欣慰的是,阮芝璇終於見到了自己苦苦等待和思念60多年的丈夫,儘管他已經爲人夫、爲人父,但自己等遍千年總算是沒有白等,未來太短,不會有什麼結果,但相見本身,真的就已經算是難得幸運了。
回到越南之後的阮芝璇,仍然沒有放棄那個真枕頭、假丈夫,她早已習慣了他六十多年間的存在,與海洋那邊的那個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子相比,眼前的“他”,反倒纔是自己真正永遠眷戀、難於舍離的對象了。
時代的一粒灰,沒有壓垮阮芝璇,是因爲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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