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成东楮岛海草房

在山东半岛,海草房曾经是海滨百姓常见的居所。在半岛漫长而又曲折的海岸线上,多有海草房的踪迹,如今却日渐凋零,唯独威海仍有大片保存完好的海草房。

海草房从海中取材,得自大海的馈赠,有一种生长在近海的大叶海苔,会被风浪推到岸上。它们鲜活时碧绿,晒干后变作褐色,在房顶上经过风吹日晒,又会变作银灰。海草一生之中颜色多变,朝如青丝暮成雪,各具姿态。

海草房的尖顶

进入东楮岛的渔村,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的城堡群落。走近细看,海草房无疑是笨拙的,石墙棱角分明,岩石基座和围墙,厚而坚硬,屋顶和墙头蓬松柔软的海草,却消解了石墙的沉重与坚硬。海草房的山墙是渔村上空的风景,白天,尖顶嵌入天空,切割太阳的白光,到了夜晚,星月悬在海草房上,那些尖顶在黑暗中保持安静,毛茸茸的海草在寒风中耸动,令人倍感温暖。睡在海草房中的人,夜里翻了个身,海草包裹了他的梦境,不致破为碎片,在海草房里,他的睡眠格外香甜。

“苫房”

路遇修建海草房的场景,当地人谓之“苫房”,苫的本意,是指草编的覆盖物。在房前的空地上,海草堆成了草垛,这是新晒的海草,草叶狭长而又蜷曲,边缘呈现出波浪式的褶皱,还带有海洋的印记,苫房的匠人从草垛上抱起大团海草,向上扔去,有人踩着梯子在屋檐下接住,随手再往空中扔,海草团就飞上了天空,俨然一片乌云,在屋脊上早有人探出双手,将海草抱在胸前,这一团海草铺在房顶,经过挤压和拍打,融入了大片海草之中。用海草苫房的原理,和瓦片相似,也是一层覆盖一层,自下而上,屋脊上是最顶层,有的海草房压了圆瓦,防止大风吹散海草。也有的人家在屋顶罩了一层旧渔网,网角落拴了石头。只要最顶一层不被风吹走,下面的一层层海草盘根错节,不会飘散。

空中不断有海草飞来飞去,有些草叶的碎屑散落下来,在空中盘旋,散发出盐卤的咸味,这是海的气息。海草中有肥硕的胶质,还有来自海中的盐分,不生蛀虫,也不易腐烂,拿来点火,也不易燃烧,不见明火,只有些暗淡的烟,随即熄灭。海草成为建筑材料,也是相宜的。第一个用海草建房的渔民,未必了解海草,只是在匮乏年代不得已的选择,海草随处可见,就像清风明月,不需一钱买。

晒干的海草

海草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年代,海草房构成的村邑,与其他地区迥然有异。清道光《荣成县志》载:“邑中罕见瓦屋,砌以石,覆以茅,苫以海带,仅蔽风雨,而内外之辨较然。”成片的海草房,与内陆的房屋分开来。那些悬浮在半空的海草,来自海水和风浪,沉重的石壁,来自海岸悬崖。海草和岩石的使用如此直接,海草房是海洋的,所用皆是自然之物,还带有活泼泼的野性,就像渔夫的性格。砖瓦是脱胎于泥土的合成之物,砖瓦房是农业的,手工艺的,人为制造的齐整,终归少了些古拙的趣味。

三十多年前,海草房一度被看做是贫困的象征,人们舍弃海草,转而堆砌砖瓦,成为一时风尚,也导致了海草房的大片消亡。如今,海草的价值得以重估,人们忽然意识到,稀缺的、特异的才是美的。这是审美的回归,旧日的海草房经历了重生。

早年的海草房衰变为灰白,它们反射阳光,胡同里显得明亮。大树从院中升起,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黑枝。站在高处,可以看见密集的渔村屋顶,连接成片,大树的枝条点缀在屋顶之间,在海草屋顶的映衬下,犹如黑色的闪电。屋顶之下,方盒式的院落里,有人影闪动,看不真切。

海草房

海草之下的生活不为人知,坐在屋里的人,抬头看看檐下的海草,有几茎抖成了虚影,便知道外面的大风还没有停歇。家中还有人在海上没有回来,不由得暗暗揪心。

海滩上堆积的海草

来到东楮岛外,远远望见海浪翻滚,岸边有一丛黑色,原来是潮水裹挟而来的海草,草叶互相缠绕,早已难解难分。海草出现在潮间带,这片海陆争夺的奇异地带,难以捉摸,随时改变形状,蜷曲的草叶,缓解着海陆之间的激荡。堆积的海草,勾勒出潮间带的狭长身子,也勾勒出海岛的轮廓。不久以后,它们会飞上天空,落在渔村的屋顶,在人世间度过几百年的时光。

注:文中图片均为盛文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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